本书下载于书本网,如需更多好书,请访问http://www.bookben.cn/ 《楼兰公主》作者:席晴 【内容简介】 中原人都像他怎么喜欢跟人家称兄道弟的吗? 跟他明明只是萍水相逢,八竿子兜不在一起, 就因为路上他拔刀相助救了她, 就要起人情,强迫人家当他的小弟…… 说起来也不是她的错嘛—— 这为了过难代兄赴汗当国囚, 总不能大摇大摆着个女红妆街上找麻烦嘛! 没给人家机会解释说明, 就一古脑儿的小弟长小弟短的, 还说要拢络感情大家都来睡一起!—— 什么?!他——他——是那个—— 看他一身打扮,早就知道他非贵即富, 而他也太「贵」了点吧?! 大汉民朝当今的皇帝爷—— 第一章 西元一世纪,西域各国因畏惧匈奴并吞,又渴慕中国盛世,无不渴望降东汉,以期中国派遣使节及驻兵庇护,于是纷纷上书东汉,表示愿派王当作人质,并请求设立总督,借此捍卫家园。楼兰国王亦是当时支持这项“送王子到中国当人质”策略的国家之一该国王子郎洛应幕了社稷、国家,自然“认命”地前往建都洛阳的东汉,为一绝色美人所阻。 她正是郎洛应的孪生妹妹——郎珞映,又名月牙儿。 “哥,我反对!”简单的一句话,显示出她的坚持。 “难道你有更好的方法保护家园?”郎洛应睇视着眼前纤尘不染、宛若雪莲的孪生妹妹,隐隐地显出无奈。 “有。” 她那天生恬雅、无人能比的气质,委实没有大漠女儿的勃发英姿,她所散发的气息如风似烟,常教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,可是这会儿那逸出唇畔的笃定,却不得不让人重新为她下注。 “有?”即洛应俊雅尊贵的容颜为之一怔。 妹子只怕是担心他一去不复返,哪会真有什么方法?! “哥,给我一盏茶的时间,让我证明我的计策的确可行。”话毕,她优雅地退出哥哥的寝宫。 果然,一盏茶的时间后,郎洛应的寝宫出现了一个人! 那是个俊美无俦、内敛得令人以话是错置灵魂的美少年! 他的容貌、形体、气质几乎与朋洛应相仿。惟一不同的,是那张净白清逸的脸上,闪着少年老成的儒雅之风。 “你是?”后宫怎可任人随意闯入? 不过,郎洛应沉住气,他倒要看看这个与自己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少年郎,意欲何为? “我是楼兰国的王子——郎洛应!”少年微微扬起意味深长的笑意,明媚双瞳凝出炫人的魅力。“你?”郎洛应那双审视的眼有些疑惑,却在少年饶富兴味的星光中乍然苏醒,“月牙儿?!”他唤着妹妹的小名。 “妹子有礼了。”刷地一声,月牙儿展开手中的折扇,风流惆傥中又闪着从容不迫的神彩。 “月牙儿,你这是做什么?”郎洛应问道,仿佛已经知道妹妹下一步的惊人之举。 “妹愿代兄远赴洛阳充任人质,卫国救民!”月牙儿放下青丝,坚决地说。 “我不同意!”要是让自己胞妹代他受囚于东汉,那他还算是男人吗? “哥,请勿动怒。国不可一日无君,父王年迈,偏又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,你若远赴洛阳,稍有差池,那楼兰国与被匈奴并吞了又有何不同?” “但我只需任囚一年啊!”郎洛应强提了一口气反驳。 “哥哥,楼兰与洛阳相隔千里,世事难料,谁也说不准此行是否一切顺遂,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涉险,楼兰国今后就靠你了。” 突然,月牙儿跪地求道,“爹娘也请哥哥好生照顾。”螓首微叩,双目含泪,却闪着不容更迭的意念。 “月牙儿……” “什么都别说,我心意已决。”轻柔的声音里,夹带着誓死如归的决心。 “山海客栈”位处于胡汉之界,各色人种穿梭于此,十分热闹。虽说汉人一向自诩高人一等,但此地倒是一视同仁。 用餐时分一到,客官们纷纷拥入,盘踞木桌,分立而食。一时之间,店内传唤店小二的吆喝声此起彼落。 其中又以霸据东侧的叫髯汉子,及他身边十数名手持钢刀、横眉竖眼、身形剽悍的西域大汉最为嚣张。 他们完全不觉正身处于这间素有“山海客栈,卧虎藏龙”之说的客栈,一径地使唤早已汗流浃背、疲于奔命的店小二。 “小二!小二!快给大爷滚过来!”刺髯汉子身边一名状似护卫头头的大个儿,恶嚷着。 “来了!来了!大爷请稍候,西侧这五位公子先来,待我招呼后,马上过来。”小二笑笑地应付这批牛鬼蛇神。 大汉精光一瞥,倏地瞧见小二口中西侧的客官们,竟全是素衣打扮,也就不将他们放在眼底。 腿一伸,大汉硬是将走往西侧的店小二绊个狗吃屎,美酒佳肴眼见就要打翻,他伸手接个正着,掬杯凑近唇边,一饮而尽。 “好酒!”啪地一声,大汉将青瓷杯砸个粉碎,顿时碎片飞溅,店小二血流满面,痛得哀哀嚎叫。就在此时,西侧的四名白衣侍卫立刻站了起来,抽出两把镶有红宝石缀饰的弯刀,为店小二主持公道。 居中的俊美少年倏地以衣袖遮住飞射而来的碎片,长袖一拂,将那些碎片,如天女散花般射回大汉脚边的一寸之地,明显地警告对方不可造次。 好俊的功夫! 这个想法同时闪过两个人的脑门,一就是位处于东侧,始终不曾制止属下乖张行为的蚪髯汉子;另一个人则是高踞二楼南侧,身着青衣的男子:刘子安。 “何必为难小二哥。”月牙儿声如天鹅绒,乍听毫无杀伤力,却字字饱含不容漠视的冷峻。 “关你屁事!”大汉显然因主子撑腰而毫无惧色,一双脚还刻意踏在碎片之上,仿佛这么做才能扳回颜面。 “无礼之辈!”月牙儿雪扇一刷,黛眉一挑,懒得再和这种人浪费唇舌,使了个眼色,身边其中一名护卫连忙将店小二给扶了起来。 “小二哥,麻烦你再为我们准备一份餐点。” “是!是!是!”店小二感激得差点涕泪纵横。 “不过,这回劳驾你绕南侧兜一圈送上来,以免碍了某些人的脸和脚。”月牙儿仍旧稳若磐石地环桌而坐,优雅闲适的气质逸于无形,予人一种强烈的疏离感。 “X的!”大汉沉不住气地向前冲了来…… 见状,月牙儿身边四名护卫立即趋前。 对方一见这阵仗,也一涌而上,双方人马就这么打了起来,只有两边的正主遥遥相望,似在互探对方底细,尚未出手。 而坐在二楼壁上观的刘子安,则是饮着面前的女儿红,有一口没一口地挟着菜肴往嘴里送,仿若这群舞刀弄剑之辈纯是为他表演。 尽管他浅笑着隔岸观虎斗,但仍透着慑人的威仪。 双方厮杀了数十回合,白衣护卫显然寡不敌众,月牙儿真气一提,纵身一跃飞向半空中,尚未落地,即扬起手一一将这群红毛大汉点了穴。 就在她准备收拾为首者时,突然一记长鞭如毒蛇般地向她横扫而来…… “少年郎,打狗尚看主人,你太放肆了。”有如宏钟的冷霸声轰然炸开。 好深沉的内力! 月牙儿暗惊,却再度提气向后一跃,转了数圈后翩然落地,轻松地避开那歹毒的长鞭。 “什么人养什么狗!纵容恶犬欺压良善,放肆的恐怕是阁下吧。”她冷冷反击,四名护卫立即回到她身边。 好!说得好! 南侧的刘子安旋即又浮现两抹倾赞的笑意。 这戏越来越有意思,值得他“浪费”时间看下去。 “哼!凭你也敢教训老夫?!”使鞭的手已蓄势待发,阴毒的眼更为他的冷残加劲儿。 “我只是提醒你管好自己的狗,别忘了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!”月牙儿不温不怒地反击。 “哈哈!”邪嚣的冷笑尽泄出他的猖狂,“放眼这山海客栈,有谁能和我赫连比一较高下?”倏地,精光向四周暴射。 周围用餐的人不是夹着尾巴匆匆逃跑,就是静默不出声。 “臭小子,你最好有本领胜过我,因为这里没有一个人会为你出头!领死吧!”语毕,长鞭再扬…… 叫髯汉子所使的一招一式,皆有取下对方项上人头之势,鞭鞭阴毒辣狠。 月牙儿被逼得连连往后挪移,几次衣袂都险被鞭子击中。 “公子——”四名护卫奋不顾身围了上来。 只见长鞭一出,四人单迎了三招,便一一给搂倒在地上。 “公子!快走!”一名护卫奋不顾身地扣住刺髯汉的执鞭之手,却被他奋力一震,击至十尺之外,口吐鲜血。 “梅儿——”月牙儿心痛地呐喊。 一个闪神,长鞭又至…… 一阵异风乍起,二楼的青衣男子如苍鹰般飞了过来,轻松地将美少年一揽,腾跃飞掠地回到二楼将他放下,不喘不吁地定坐原位。 “谁说这客栈里没有见义勇为之士?”刘子安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,天生的贵气瞬间凝满这间客栈。 “你——”如髯汉翻涌着嗜血的狂潮。 没想到此人的功力不在自己之下!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,明的不成,来阴的!就不信此人能拿他如何? “走!”他喝令身后的随从欲离开客栈。 “狗仗人势之辈!”刘子安悠闲地执起酒瓶又啜了一口女儿红。 “臭小子,算你命大,留下姓名,这笔账我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!”话毕,赫连比突然射出连发沾有毒剂的冷箭。 刘子安连眼都未掀一下,便轻松地将它们一一挥开,“雕虫小技!” 而心思歹毒的赫连比,却在这时打开袖中的瓷瓶往空中抛去—— “这才是大餐!”阴残之声落下,客栈烟雾弥漫、呛味四起。 有毒! 月牙儿立即忆起眼下之人,正是最擅长用毒,且一向自诩为匈奴储君的左贤王——赫连比。 她连忙掩住口鼻,同时制住身上两处穴道。 “快,离开这里!”她一把抓住因疏忽而吸入毒烟的刘子安,往窗外跳了出去。 “谢谢。” 这是月牙儿在刘子安昏迷之前,听到惟一一句不带杀伤力的话。 这声调着实迷人! 她的心头微微一怔,不识突然塞满胸臆的悸动是什么…… 第二章 “公主,您真的打算这么做?”手持弯刀的美侍兰儿,焦灼的望向那身着白衣男装,出尘俊逸的月牙儿问道。 “当然。”她双手来到刘子安胸前,打算脱下他的衣衫。 “可是他是男人!”兰儿急急喊道。 “也是命在日歹的病人。”月牙儿不为所动。 “公主——”侍卫忽然跪了下来,“请三思。” “不用多说。”她一把扯开了男子的亵衣。浑厚的男性胸膛就这么裸露。 月牙儿心口一窒,呼吸急促…… “公主!”兰儿又出声,脸蛋倏染上两朵嫣红,羞涩地转过身子。 “下去。”月牙儿道。 “是。”兰儿只好退下。 “竹、菊,你们也和兰儿一起下去,并在门口为我把风,别让人打扰我运功。” “是,”她两人也一起退下。 此刻屋子只剩下他两人独处,脸着他那张俊伟焕然、卓立出众的外貌,不禁喃喃自问:“你究竟是谁?” 放眼大漠,大概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可以与他媲美的男子了。 怀春之心,也为他的俊美体魄及侠义心肠,掀起阵阵涟漪…… “咳——”浑噩中的刘子安突地轻咳,唤回月牙儿的神魂。 月牙儿连忙以金针封闭他的十二经脉,并由田泽、曲池两穴放出真气。 偏在此时,门外突然响起一阵骚动—— “我家公子呢?”浑厚的男声透过窗棂传进屋内。 兰、竹、菊立刻挡驾。 “我家少主人正在为他疗伤,不可贸然闯入,否则稍有差池,你我都无力承担后果。”兰儿嗔喝。“我怎知你的话是真是假!”为首的男子又道,双眼犀利、英气逼人。 他的身边还跟着六名身配长剑的练武之人,目光精敛、气宇不凡,不似一般的江湖人土,似多了三分官家气息。 “信与不信由不得你。总之,我们授命为公子护法,禁绝一切骚扰。”兰儿已执起弯刀,秀目圆睁,抵死护主。 “放肆!有谁能挡得了我?”男子冷喝,敛锋直逼而来。 兰、竹、菊三人立刻迎战,双方人马你来我往数十回合后,兰、竹、菊三人已略见颓势,男子趁其不备,从袖口中射出数枚叶状飞刀,轻轻划过她三人的手腕…… “哎唷!”哀呜之际,六把弯刀同时落地。 “看好他们!”男子令道,一个纵身,破门而入,飞至屋内。 那名少年真没说谎,公子精裸的上身正冒着轻烟,而为他调息运气的,正是稻早险遭赫连比暗算的美少年。 霍地,他噤声不语,立于原地牢牢地盯着月牙儿,以防不测。 “公子——”兰、竹、菊三人见状,立刻跪地求饶,“请怒我们护卫不周。” 月牙儿汗珠如雨却不为所动,继续闭目为青衣人运功疗伤…… 一刻钟后,她缓缓收回双掌,并从前襟取出一只白色瓷瓶,倒了粒白色药丸,准备放入男子的口中,却被一股力道所阻。 “你给我家主人吃什么?”霍风猛地扣住月牙儿的皓腕。 月牙儿手一转,四两拨千金地挣脱了他的钳制,同时技巧地抬起青衣人的下颌,将那小药丸塞入他的口中,这才幽幽转向护主心切的大汉。 “你懂医术吗?”她轻轻拂拭额头上的汗珠。 “这……”登气罩身的霍风当下怔住。 “瞧你这模样,想来也不懂吧?!所以,就算我告诉你,我给令公子服的是何种药,对你也无所助益。不过,我只能说,那是一种补气振神的续命丹,而你也必须相信我。一个时辰后,你家公子的身体自当可复原个七八成。” 月牙儿一站起来,便感到头晕目眩、浑身无力。看来,为了救他,耗去不少真气。 霍风正打算趋前扶她一把,却有另一双手托住那仿若迎风摆荡的柳腰,“谢谢兄台的救命之恩。” 月牙儿心口惊悸地站定,像只受惊的幼猫,忙不迭地与对方保持距离。 “你……你这么快就恢复体力?” 刘子安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,自我调侃,“谁教我爹娘平日无事,不时喂我吃长白山人参、天山雪莲,还佐以千年的瓦上霜来烹食,如今再加上小兄弟你的高明医术,所以才能如此快速的药到病除。”他利落地套上床边的青衣。 “公子——” 关切的声音同时由大汉与兰、竹、菊的口中传出。 “我没事。”他俩连回答都一致,不禁为这“巧合”相视而笑。 “在下刘安,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?”他故意将自己的名字漏说一字,便轻松地下床。 “放肆!”兰儿喔道。公主的名讳岂是这些乡野莽夫能够知道的。 “兰——不得放肆。”月牙儿突然发现不该在外人面前叫她“兰儿”这么女性化的小名,还好临时打住,没引起他人的注意。 “在下姓骆,单名一个应字。多谢刘公子的救命之恩。” “叫刘公子太见外,如果小兄弟不嫌弃,我们不妨以兄弟相称?!我今年二十有四,我看兄弟你清逸俊绝、肤若白面,应小我几岁吧?” 向来独来独往的他,也没想到自己会与人结为异姓兄弟,而且还是一个“来路不明”的人! 或许是因为他不惜为了个店小二打抱不平,也许是他倾命相救,才让自己愿意放下身段与他拜把。 “你怎么可以和我家公——子称兄道弟?”兰儿再度出声阻止。 “兰——”月牙儿横扫了忠于“主仆之分”的兰儿一眼。 “兰知错。”她讪讪然地低下头。 一旁的霍风也不客气地顶了她一句:“我家主人愿意与你家公子结拜,可是他祖上烧得几世的好香。” “你——”兰儿为之气结。 刘子安勾唇一笑,“霍风,不得无礼。” “是!”他不敢再多言。 “骆兄弟,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。” 刘子安慑出两泓深幽,看似不经心,却又轻狂地缠住月牙儿的心、迷了她的魂,连思维也开始散乱…… “小弟今年十六。”她涩涩一笑,掠过淡不可见的迷离。 “好!我为兄,你为弟,咱们就此以兄弟相称。”刘子安倏地从胸间取出一枚母子青玉,并将其中一块形如月牙的玉坠塞入月牙儿的手中。 “月牙为弟所有,半月为兄所持,象征咱们兄弟之情如满月,今生今世圆圆满满,不论聚散,心同此圆月,连成一气。” 这个兄弟他认定了! 望着那块通体碧绿的月牙青玉,月牙儿的心头没来由地暖烘烘,感动的氤氲瞬间撩过她孤傲绝尘的心湖…… “对了,不知应弟你此行欲往何地?也许路上我们可以相互照应。”刘子安兴致盎然地问道。 向来不受羁绊的他,不仅不介意出身,与他结为兄弟,甚至邀他同行,这代表着什么呢? 忽然,他的胸坎间隐隐地涌起一波波浪涛,拍打着灵魂的一角,仿佛在告诉他,不该放开骆应!“我欲往洛阳。”本不该实话实说,但月牙儿就是没有办法拒绝他那双灼烫渴盼的眼。 “这么巧?”刘子安迅速被心中那股浓浓的兴奋包围了一身。 “刘兄也打算上洛阳?”月牙儿心跳如擂鼓,向来控制得宜的情绪居然逐一崩裂,为的竟是能与他同行。 穹苍的湛蓝渐渐隐去,垠暗占领大地,天空旋即繁星点点,明月高挂,闪耀生辉。 “明月当空,对酒当歌,应弟,我敬你一杯。”刘子安洒逸地举杯,深邃的眼霎时凝出炫人的魅力。 月牙儿一时闪了神,灵魂出窍似的直盯着他瞧。 中原男人真的有别于大漠男儿,斯文清逸又风雅。 “应弟?!应弟?!”刘子安倜傥地魅笑着。 “哦?!”月牙儿窘迫回神,“对不起,我——” “无妨,不碍事,想来明月当空,应弟该不是心因系佳人而岔了神?!”刘子安笑道。 “安兄,你——你多虑了,小弟年纪尚轻,哪来的红颜知交。”困窘中双颊泛着辣红,更甚火鹤。 “来,不为红颜,只为明月把酒言欢,干!”刘安爽快地再度举杯,一饮而尽。 “干。”月牙儿却只就杯浅尝了一口。 “明月、好酒、好兄弟,真可谓人生一大乐事。”刘子安满足地说。 “明月、好酒、好兄弟,的确是人生一大乐事。”她认同地呼应他的话。 “应弟,你知道吗,为兄以甚此明月只有洛阳有。”刘子安遥望天际,十分自信的说。 “大漠才是明月乡。”月牙里立即反驳。 “难道应弟的故乡在大漠?”刘子安采入她那不染杂尘,甚至还带了点蓝湛的眼眸,及高挺的鼻梁,越看他还真有那么点关外男儿的特质,只是多了三分的脂粉味。 脂粉味? 他为自己这突来的念头给逗笑了。 应弟怎么可能是女儿身! 不过,如果他真是女人,只怕中原的第一美女秦媚娘,也会心生妒嫉。 望着刘子安忽而笑、忽而蹙眉的表情,月牙儿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敏感话题。 她此行到洛阳任人质,本就是机密之行,如今无端“认”了个异姓兄弟,虽说对方曾出手救了她,但那也不意味着该毫不设防地全盘托出自己的身世。 防人之心不可无,月牙儿决定这么说:“家母生于大漠,小弟幼年时曾随父母在那儿住了一段时间。” “原来如此。”刘子安颔首又问:“那么令堂的故乡是在莎车国、疏勒国,还是楼兰国?” 好见识!这些地方他都听闻过。 不经论他的博学多闻再生好感,不加思索地卸下心房,“楼兰。” “好!好地方。素闻楼兰女自立又多情,可惜无缘也无暇与之交会。” 他刻意做出的感慨神情,让人不免臆测,他是真的渴慕楼兰女儿的多情,还只是附和月牙儿之母出生地的应酬话。 “安兄去过楼兰?”她的确因为他如幻似真的表情,摸不透他的心思。 “尚未有机会。”又是那抹不知遗憾,却又言不由衷的神态。 她竟为他的话,心海微微生波,“那传闻又岂可尽信!” 瞧她小脸赌气似的嫣红,他倒兴念逗弄她,“不知应弟认为该信哪一部分?” “自立!”月牙儿想也不想立即答道。 “应弟如何得知?你只是懵懂之年待过楼兰,又怎知楼兰女只有自立而不多情呢?”刘子安开怀大笑,着实被月牙儿为楼兰女“仗义直言”的模样给逗笑。 “因为——”她就是楼兰女啊! 但话到口边还是吞了下去,红晕再次爬满两腮,不驯却美丽。 刘子安顿时眯起双眼,一种莫名的骚动隐隐地撞击心头的一角。 应弟……怎会有这般小女儿的羞态? 不该如此啊! 甩了甩这突来的荒诞感觉,刘子安的精眸霍地转流,问道:“为什么?” “因为——”窘促不已的月牙儿正不知如何应对时,霍风的脚步适时为她解了围。 “启禀公子——”英姿勃发的霍风,挺立地站在他们身后。 刘子安眉心一锁,“我不是交代不要打扰我们的吗?”不怒则威的态势,真有君临天下的气魄。“公子,请怒罪。”霍风不加思索地跪了下来。 月牙儿见状,对刘安的出身更加好奇了。 财富可以令一个男人位高权重,甚至骄矜无度、嚣张狂霸,但若是生在权贵之家,那气度自有侯爵之相,即使他性喜游乐,那娇贵之气仍无法掩饰。 端看刘安的衣着,尽管简洁轻逸,但仍可看出那一针一线均是出自名家之手。 再看他那卓尔不凡、博学多闻的风采,应是出身良好。 细想他的多名贴身护卫,尤以霍风的武艺冠群,照理说,他们根本无须自贬身价、矮人一截地服侍人,可见刘安绝非泛泛之辈! 端见刘子安不悦的神情,一旁的霍风竟有些惊颤,月牙儿于是打着围场。 “安兄,霍兄弟一定有要事禀报,何妨听他一言,容我先行告退。” 奇怪的是,刘子安原先的不耐,顿时在月牙儿的安抚下鄂,“不要紧,应弟请留下。” “什么事?”口气已无先前的愠怒。 “公子的恩师之女案媚娘前来造访。”霍风刻意隐埋刘安恩师的姓名,无非是顾忌月牙儿。 “她?”刘子安再度拧眉,冷惯嘴角噙着一抹淡漠。 一旁不发一语的月牙儿,一双皓眸也激起了迷雾…… 秦媚娘这女子胆敢漠视礼教夜访男人,胆子也算大了! 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女子? 媚娘,媚也,该是个绝色佳人吧?! 她倒想会一会这个与众不同的秦媚娘。 身着一袭紫瑞儒衫的秦媚娘,手持折扇,腰系樱紫珠玉,像只雀跃的金丝雀从前堂飞了进来。 一睇见刘子安即声若绵柔地急唤:“安哥哥。”娇嫩的嗓音像软糖似的粘了人一身。 月牙儿怔了半晌,这……秦媚娘怎变成了个男娃? 难不成她也和自己一样女扮男装? 刘子安望见秦媚娘这一身妆扮,一扫先前的郁结,朗朗笑了开来。 “这位小兄弟是谁啊?”逗弄的成分居多。 “不来了,安哥哥,谁教你来到这里,也不来看人家嘛。我只好自动送上门。”娇紫的沛唇仿佛一株吐露芬芳的娇蕊,瑞紫的儒衫遮掩不住她旖旎的女儿姿态。 刘子安对于秦媚娘的“大胆”再次开了眼界,当她还是个小丫头时,鬼点子就一箩筐,没想到一直到娉婷的花样年华,仍不改其性。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,应该是两年前吧?! 那时,她已是红透洛阳的第一大美人,多少王孙公子争着上门求亲,却一一被她“巧妙”地回绝。 据闻她是有了意中人,不过这事,不比他驾着轻舟、骑着千里驹游山玩水,来得畅快写意,也就未曾对她多加留心了。 如今再见男儿装的她,不禁又为她的挑战礼教喝彩。 中原女子向来恪守三从四德,礼教甚严,绝不会有未出阁的女子,胆敢深夜造访男人!这话若传出去,只怕没人会娶这“不守妇道”的女子为妻。 “来,媚娘,见过我的拜把兄弟——骆应。”刘安引荐道。 秦媚娘自忖,安哥哥的“兄弟”不是京城公子哥儿,就是出身草莽的大汉,根本没啥好瞧的。谁知!在她对上月牙儿清新澄净得有如涓涓溪水的气韵时,霎时怔忡了。 尤其在星月争辉的夜晚,月牙儿那有如追逐花瓣的雪白身躯,逸散着一股诡丽的魅艳…… 那不是男人该有的堪怜身影! 再细一打量,他的五官、神韵、气质、身躯……无一能让人将他与男人连结在一起。 凭着女人的直觉,她论断骆应不太可能是男儿身! 秦媚娘欠了个身,直视着月牙儿。 “媚娘见过骆哥哥。” “不敢当。”月牙儿听着她酥筋透骨的声调,为中原女子善于表露媚态的功夫,自叹弗如。 “骆哥哥,我很好奇,你怎生得这副教女人妒嫉的美啊?”秦媚娘向前走近,颇有一探究竟的意图。 月牙儿连连往后退,窘态十足,“秦姑娘,你说笑了。” 刘子安本欲纠正秦媚娘的无礼,但却在凝见月牙儿促窘的嫣红而作罢。 他……也觉得应弟生得太俏了些!索性放任秦媚娘率性而为,好一探究竟。 “骆哥哥怎知我是女儿身?”她步步逼近。 这可把月牙儿逼入死角,惊慌失措地瞠大杏眸,“这……这……” “这什么呀?”她可不希望有人和她抢安哥哥! “霍兄弟说过,你是安兄恩师之女。”冷静终于被她找了回来。 “哦,原来如此啊。我还以为验哥哥认出媚娘是女儿身呢。”那笑灿烂似芙蓉,却又深幽地令人探不出底线。 月牙儿不禁抽了口冷气。 她该不会看出自己也是女扮男装的吧?! 刘子安这才发言,“媚娘,不可取笑我的好兄弟。”浅责中却逸着微笑。 这对秦媚娘而言,根本起不了作用。但为了顾及他的“面子”,她又欠了欠身,“骆哥哥,小妹失礼了,请见谅。”那致歉的声音也是言不及义。 月牙儿直感口干气闷,只想速速离去。 刘子安将这一切看在眼底,倏地收起先前的笑脸,“媚娘,我人你已见到,可还有别的事?若无,就早早回去,以免恩师担心。”逐客令轻轻抛下,却不容人漠视。 “安哥哥-”她秦媚娘天不怕地不惧,就是慑于刘子安这种轻柔却语意坚定的神情。 “天晚了,一个女孩家不宜在外逗留太久。”他再次下今。 “我爹爹要我请安哥哥到府一叙——”她抓了个理由。 “恐怕不成。”他断然拒绝。 “为什么?”她强提一口气问道。 “因为天一亮,我就要离开此地。”无温度的语调冷冷逸出。 “哦——”不满的音符只能化作单字。 “回去吧。”冷冽又浮上那张清逸俊绝的脸庞上。 月牙儿很难想象有人可以在前一分钟风流倜傥、吟风弄月,下一分钟却断尽人情。 他…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? 秦媚娘明明怨得生恨,却强咬着牙,吞下所有的委屈与怅然。 “那安哥哥、骆哥哥,多保重,小妹先行告退。”嫣紫的身影,登时有如垂败的雉鸡,无精打采。 “霍风,代我送客。”刘子安冷沉地令人浑身发颤。 “是!”霍风恭谨以对,“请,秦姑娘。” “安哥哥,有空别忘了到府做客哦。”秦媚娘依恋不舍地凝视着刘子安。 “知道了。”出口的语调带着随意的断然。 月牙儿直视着刘子安清亮而不掩其性的面容,心想,对女人而言,他该是个无情之人吧?! 第三章 是夜,月柔风清。 “启禀王。”身着黑色紧身夜行装的男子拱手说道。 “说!”赫连比神色冷漠地瞅着眼下之人。 “您要我追踪的那两个年轻人有消息了。”男子又道。 “落脚何处?”他们胆敢与他赫连比为敌,就是与整个匈奴为敌! 从小到大,有谁不知他赫连比是匈奴国未来的单干,哪个对他不是毕恭毕敬的,而那两个年轻人不但插手管他的事,还打伤他的手下,这口气,他实在香不下! “就在距离此十里外的娃娃谷。”来人应道。 “很好!很好!”赫运比微微扬起一抹清冷的笑意,邪佞地令人心惊。 “王的意思是?”黑衣男子已约略猜出赫连比的意图。 “阿苏达,招集你的人马,夜袭娃娃谷!”赫运比幽幽的喝令声霎时传出。 “是!”阿苏达衔命退去。 斗然间,月似乎蒙上一层黑云…… 日偏西山,斜阳逸洒大地。 月牙儿与刘子安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娃娃谷,却在途中遇见一列掌着悼旗的丧家,哀呜泣咽之声不绝于耳。 刘子安突然有感而发,“如果楼兰国的月牙儿公主在此,或许丧家会好过些。” 一路与他同行的月牙儿当下怔住,“大哥何出此言?” “素闻楼兰公主能以特别的药草保存尸首不坏,死者虽已往生,但却可见亲人音容,对家属而言,未尝不是件值得安慰的事。” 刘子安望着夕阳,微微收住手中的马辔,嘶地一声,黑色骏马蹄子一提,立时停下,他利落地跳下马。 “吁——”月牙儿也轻拍着白色座骑,那马儿似通人性地止住马蹄,回应主人的指示,“大哥真是性情中人。” “应弟来自关外,可曾听过楼兰公主的事?”他顿时止住脚步。 “哦——”月牙儿自忖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。 刘子安却又径自说道:“听说她不但貌似谪仙,武艺冠群,而且精通医术,尤其是尸首的防腐做得最令人称许!许多皇族在仙逝前,都指名她为其死后殓尸。” “大哥远居中原,竟对关外之事如此了解,佩服。”月牙儿眼中逸泄着赞赏佩服,当然还有三分窃喜。 “小弟,虽说能知天下事,可掌天下人。但为兄我只怕让应弟见笑了,知道楼兰公主之事,实在是此女乃金钗之故。”言毕,朗朗笑声放肆地尽泄在山谷之中。 月牙儿顿时哭笑不得。 身为女子,对他这种论调本该嗤之以鼻;但如今她却乔装为七尺之躯,对这“笑话”又不能反应太过。 睇着月牙儿那张比哭还惨的脸色,刘安轻蹙眉首,“应弟轻松点,男人本色嘛!”他一语双关地继续调侃道。 “那不是指小弟我。”她有些负气,看他衣冠楚楚、气宇不凡,怎么说起这事就正经不起来! “再过两年,应弟可就不这么想了!”又是一阵朗笑。 “如果大哥只知楼兰公主的外貌、武艺,甚至道听涂说的医术,那可就糟蹋你灵敏如豹的头脑、清逸超凡的武艺,甚至你那不为小弟所知的出身。”她可不希望天下乌鸦一般黑。 “应弟言重了。我不但知其一,也知其二,甚至知其无限。”被她一激,刘子安登时露出深藏不露的笑容。 “大哥请指教。”天鹅绒似的磁嗓逸透出微微的不以为然。 “楼兰公主郎珞映,又名月牙儿,师承天山雪人,据闻天山雪人一生只收过一个徒弟,将一生武学及医术全传给月牙儿一人,其中还包括殓尸防腐的医术,并将他那从不离身的皮革药袋交给月牙儿。 说起那药袋还真神奇,延展开来长达近十尺、高有一尺,每尺之间各放了三只药瓶,每瓶药剂相距半个拳头大,一路延伸下去,少说有近百瓶大小不一的药瓶,瓶身缤纷夺目,十分抢眼,若不是知道它内含药剂,一般人还会以为它们全是一只只的精致古玩。” “大哥——”钦赞的波光终于回到月牙儿的秋水瞳眸中。 “对了,那药袋的形状与外观很像你马背上的那皮革!” 他惊异的发现月牙儿所乘坐的马上的皮袋,还真像传说中的药袋呢! “应弟,你皮袋里装的该不会是天山雪人的药瓶吧?!”促狭的泽光立即掩过先前的惊愕。 月牙儿怔了半秒,旋即以似假还真的回以颜色。 “它的确装的是药瓶,不过,却是楼兰公主的。”话落,那似芙蓉的笑扬溢在虚实之间。 此时此刻,当然没有人会相信月牙儿说的是真话! 刘子安自然也不会“误将”她视为楼兰公主!对于她的话,立刻报以满意的笑声。 “应弟答得妙!答得妙啊!”幽默的骆应是比正经的应弟来得更令他愉悦啊。 笑声背后,常有暗伏。一直尾随他们的赫连比却笑不出来。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! 如果他没有猜错,眼下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,合该就是西域人人知之甚详、擅于医术,并可将尸体保存不朽的楼兰公主。 因为她马背上的皮革,正是以大漠罕见的兽皮裁制而成的!除了他父王赫达夫有一块之外,就只有行踪不定、生死成谜的天山雪人有此物! 换言之,天山雪人若真的如那臭小子所推说,将其一生所学及药袋交给了他的爱徒,那么这个极可能是女扮男装的美少年,就是月牙儿了! 当下,一个冷酷无情的邪计在他脑际浮现了…… 月牙儿,你今生不仅注定将成为我赫连比的女人,兰楼国也将成为你的陪嫁之物! 残烛如豆,更深露重。 月牙儿与刘子安等人夜宿娃娃谷的一间客栈。浓稠黑暗中,突然传来宪睾声,惊醒疲惫不堪、方才就寝的月牙儿。 “什么人?”月牙儿倏地从床榻坐了起来,全身处在战备状态。 “好耳力!”赫连比睇着一袭雪白亵衣的月牙儿,更加肯定自己先前的推测。 几乎在同时,月牙儿已将挂在床边的外衣,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身上一罩,并将腰带系牢,根本不给眼前这自称匈奴单于,私底下却贼眉鼠眼的赫连比,再有瞥自己一眼的机会。 “獐头鼠目之辈,活该吃我这一记!”须臾间,月牙儿的衣袖中绝狠地飞射出连发的半月飞刀。“喝!”赫连比着实没料到,她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反击,尽管如此,他还是三两下地架开那凌利封喉的飞刀,飞跃至月牙儿的身边,“别让我伤了你的细皮嫩肉。”怒笑之中还带着三分猥琐。 “住嘴!”她的声调和她的冷沉容颜一样寒冽透骨,接着她一掌击出。 赫运比立时接住,“女人家不该这么凶的,虽说大漠女儿个个英气逼人,但女人终究是女人。” 他宛如狐狸地笑着,也没真的打算和她过招,因为他只想将她带回自己的营帐,让她成为他的女人。 月牙儿虽被对方看穿身份,却仍以清冷的笑意应对。 “怎么,想报当日客栈之仇?”月牙儿不屑的说着。 赫连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,“本来是这么打算的,不过,现在我打算带走你——兰楼公主月牙儿。” 月牙儿闻言心头一惊,但旋即恢复镇定,淡漠地说:“楼兰公主此刻应远在楼兰国才对,怎会在此出现?更何况我骆应是如假包换的男儿身,你这话太侮辱我了。” 不待月牙儿话音落定,赫连比即已大笑起来。 “是吗?想我赫连比竟也有看错人的时候……”笑声才停,他双眼圆睁地直视着月牙儿说道:“我不管你是骆应;还是楼兰公主月牙儿,总之,我今天是要定你了。” 月牙儿并未被他的话攻破,一径冷静反唇相稽。 “我不知大名鼎鼎的赫连比竟有断袖之癖。再说,你三更半夜闯入他人卧房,非奸即盗,还不束手就擒!”夺目姿容,闪着冰寒。 赫连比闻言,怔了几秒,却马上回神,诡笑了起来。 素闻月牙儿公主机智过人、冷静如增,他可不能为她平静的表相所误导! “你这话对白天出手救你的那个傻瓜说吧!我赫连比可非泛泛之辈,在大漠谁不知有两个人可谓声名远播,男的就是匈奴未来的单于——赫运比我,女的则是不染尘烟,貌似谪仙,精于医术的楼兰公主——月牙儿你呀,我怎么会错认!”他还打算自我吹捧地道出如何猜出她的身份时,就溢月牙儿所截话。 “废话少说,我是男是女无需你书喙,看招!”话甫落,就将脚边的凳子朝他踢了过去…… “砰!砰!”又为赫连比给架开。 暗夜里,这木头撞地的声音,立即引来邻房的刘子安及他们的侍从,一下子这窄小的卧房挤满了人。 赫连比连忙吹了一声口哨,他带来的人马也一窝蜂地冲进屋内。 “阿苏打,杀了他们!” 赫连比不再心慈手软,决定强行据走月牙儿! 忽地他一跃而起,扣住她的肩头,“走吧!月儿牙。”压低的威胁声,饱含不容更改的冷霸。 “放开你的脏手!”怒火在月牙儿眼中燃烧,偏又奈何不了他。 不待赫连比反应,刘子安的冷寂之声划空劈下,“你最好照他的话做!” “臭小子,你的命还真大,没毒死你!”赫连比仗着人质在手,自然大放厥辞、无所顾忌。 “上苍有好生之德,也赖我义弟妙手回春,不过,这笔账我得和你算个清楚。”他说得云淡风轻,却蓄着无与伦比的惊爆力。 赫连比不禁为他与生俱来的王者之势,动摇了坚持。 他到底是什么出身? 端看他身边训练有术、出手不凡的侍从,及一把把价值不赀、打造精良的佩剑,不难看出他们若不是出身官宦之家,便是皇亲国戚! “别管我,大哥,他奈何不了我的。”月牙儿不想刘安为她涉险。 “啊哈,好个兄妹情深意重。”赫运比邪佞地嘲讽。 “赫连比,你若再敢胡说八道,我绝不轻饶你!”月牙儿可慌了,生怕女儿身曝光,但威喝的口吻却依旧铿锵有力。 刘子安一听,直觉认为赫连比故意讽喻月牙儿的细白嫩肉,也就没留心这话背后的深层意义;却对“赫连比”这个名字感到有些耳熟…… “放开他!否则新仇旧恨,只怕十个赫连比也不够死!”刘子安不为所动,疏冷的声调在空气中传送。 “那就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!”赫连比凛然拒绝,颇有豁出去的打算。 就在赫连比猛地提振真气凌空跃起,打算破窗而出时,刘子安自怀里摸出珍珠般的暗器朝他射去…… “啊!”赫连比险叫出声,原本抓紧月牙儿的手应声放松,却在落地之前又提了口气抓住她。 这时,另一只手也来到月牙儿左肩,单手与对方过招,招招凌厉,击得赫连比身形微晃,脚下连遣,若不是他死巴着月牙儿的肩头,只怕会跌坐在地。 “还不放了他!”刘子安掌风愈发狠劲。 “她是我的人!”赫连比像头疯了的困兽,继续迎战。 双方人马也在这时厮杀了开来,桌飞椅裂,一片凌乱。 刘子安真怕这一拉一扯弄断了月牙儿的手臂,出招也就不免有所顾忌。 赫连比看在眼底,打算再度使出小人伎俩毒死他,才一抬手,却为月牙儿所阻—— “小心!”月牙儿此时挣脱了出来,却在瞬间被两人分别拉住衣袖,嘶地一声,那雪白水袖立即分家。 “啊——”惊愕之声却是出自月牙儿身边的兰、竹、菊三名贴身女侍卫的口中。 刘子安则趁机朝赫连比的胸口击出致命的一掌,只见对方连退了几步,旋即口吐鲜血,瘫坐在地。 阿苏打见状,火速杀近他的身边,利落地搀起他的主子,“王,你没事吧?”又对身边厮杀的人喊道:“退!” 这一群大漠硬汉便在眨眼间蹿出小屋。 霍风意欲上前去追,却为刘子安所阻,“不用追了!” 他们称那汉子为王? 王……赫连比……难道他是匈奴王储赫连比?! 奴匈王储赫连比怎会来到中原?又为何在此出现? 一连串的问号在刘子安脑中翻滚着,他来到月牙儿的身边,“应弟,你还好吧?” “我没事。”话甫落,却见自己的玉臂裸里,净白的右臂上方有着半指大的瑰红胎记。 最令人讶异的是,它的形状宛如月牙,红白对衬让人久久无法移开视线。 望着刘安失神的目光,月牙儿一时间语塞,羞煞极了。 兰、竹、菊三人连忙将床头的披肩,罩上月牙儿身上。“小的该死。”双双跪地,解除了她的尴尬。然而那香凝如脂的纤纤雪臂,却已印入刘子安的眼底。 刹那间,他的心口不住地跳动,直视着已被袍子买住的雪臂。 那块瑰丽的月牙胎记,犹如火烙的红铁,熨烫着他起伏不定的胸口,分不出是什么感觉,但却像受到惊吓的鸟群在脑中飞蹿,怎么也止不住…… 突然,赫连比先前曾经说过的讽喻,倏地爬上心头—— 应弟会是个女红妆吗? 不!不可能。 几近崩裂的心弦,却为不确定的答案,震荡不已。 “谢谢大哥救命之恩,小弟衣衫不整,不留大哥了。”平静如水的声调、沉凝稳健的神彩,登时化解刘子安的疑虑。 “哦,哪儿话,应弟,你也早早休息。”凝神相对,刘子安那双深邃明眸,再次盛载迷离。 谁教应弟那白玉雕琢的容颜、娇艳欲滴的绛唇、纤葱的玉臂、宛似蒲柳的身姿,委实……委实像个女孩家! 夜深,月朦胧,他的心更混沌…… 第四章 “爹,我不管啦,您得打点宫中的老臣,为女儿说项。”秦媚娘使出浑身解数,向面前已逾花甲之年的老者撒娇。 不待老者回话,他身边的慈容女子倒是发言了。 “媚娘,别烦你爹了。他一直不愿女儿嫁人官宦之家,更别说嫁人帝王之家。” “娘——您怎么也和爹一个鼻孔出气嘛!”她索性撒赖到底,硬是逼爹娘如她所愿。 “不得无礼。”秦桐终于开口。 想他一生在帝王之家授业,虽说,师恩大于一切,但陪这些身份特殊的王孙公子读书,可不是件轻松的事。 常言道:伴君如伴虎,稍有疏失,轻则被撤职;重则身败名裂,抑或是诛连九族,简单的说,终日是提着脑袋过活。 如今,他仅剩的么女,也想学她的姐姐们嫁人深宫,怎不教他忧心忡忡。 “娘——”她执拗地柔性反抗。 “难道你不知一入宫门深似海?”秦桐冷眼睇着家中最美的小女儿,感慨万千。 “宫门是不是真的深似海,女儿是不知,但每个姐姐回来省亲时,哪一个不是风光十足、排场阔绰?”秦媚娘反驳道。 “那只是表相!”他厉言道。 “爹,自古至今女子的婚事哪一桩不是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;如果说,这是天下女子共同的宿命,那么,女儿宁愿嫁人鸿门世家,也不愿下嫁贩夫走卒。”秦媚娘执意表态。 “你——”秦桐一时哑口无言。 “爹,怎么说,您也曾是安哥哥的西席,我们亦是江南四大望族之一,虽不尽是门当户对,倒也不算是过分高攀,您就成全女儿吧。”对于自家的身世,她可是信心十足。 “你可知他的身份,未来又可能是何等尊贵?”秦桐再警示女儿。 “当然知道。我对安哥哥——您是知道的,至于他未来的身份,对我而言,自是锦上添花,说不欣喜是欺人;但即使他无冠冕加身,我亦会求爹爹为我说媒。” “唉!”也罢。 秦桐不发一语,心中已有定案。 离开娃娃谷之后,刘子安与月牙儿一行人仍旧结伴而行,悠闲地往洛阳前进。 一个月下来,月牙儿发现刘子安身边的贴身侍卫霍风,每隔一星期总会在子夜放出信鸽。 由于好奇心作祟,某夜,她抓住一只欲往南飞的鸽子,并从它的脚环下取出一张纸片,上方只有三个字——揽翠湖。 这是什么意思! 按字面上的解释,刘安放出的信鸽,只说明一件事——他们现在的位置。 他需要向谁报备他的行踪? 打从结识以来,他予人的感觉,风流不羁,事俗之事根本不萦于胸。如今他规律而不间断地释放信鸽,告知自己所在的地点,这意谓着什么? 尽管疑惑,她还是重新将信条绑回鸽环上,送它飞回天际,便匆匆从屋瓦上一跃而下。 “什么人?”月牙儿这时惊动了在揽翠楼后花园散心的刘子安。 是他!他怎么也没睡? 月牙儿扬起水袖,连忙作揖掩住她的惊讶,“原来是大哥啊。” “应弟?”月光下,霜白儒衫的月牙儿更显澄净,晃眼间,刘子安几乎错认他为女子! 怎么回事? 自从那日见过他晶莹赛雪的肌肤之后,离谱地连夜里也梦见应弟成了女儿家,从此夜夜不能成眠。 今夜,又是如此!乍醒后就再也睡不奢,他只好对月苦思自己究竟是怎么了? “大哥,夜深露重,还有雅兴赏月?”月牙儿窥见他为自己失魂的眼神,忙不迭地找话题化解尴尬。 “小弟较胜大哥我吧?”刘子安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忽兴逗弄月牙儿的念头,但挑逗的话就这么溜口而出。 “大哥?”她有些错愕。 他的眼神怪怪的……怎么带着点“调戏”的成分? 男人与男人间的对话,不该如此吧?! “否则怎么会沿坐屋瓦之上,以求更近月呢?”爽利的笑声旋即充塞揽翠楼的后花园。 月牙儿连忙抿唇一笑,算是呼应他的说辞,“大哥真会说笑。” “来,陪陪我这个失眠的人吧!”他顺手将月牙儿的肩头搂近自己。 这一搂,一股奇异却强烈的电流,迅速从指尖传导到全身,顷刻间,不曾有过的欲念如火山爆发地宣泄出来…… 被刘子安搂住的月牙儿,长年封锢的心、沉淀的情,也瞬间觉醒。 她试图镇住心神,让骚动不安尽速散去,奈何与日俱增的好感大举来攻,住她怎么抵御也力不从心,终至溃决。 她不敢动、也不能动,只能住阵阵忐忑,狂嚣席卷心间。 “如何?”刘子安试图从迷茧中突围,无奈混含沙哑的嗓音还是泄了底。 “嗯——嗯——”月牙儿猛地咽了口唾液,支吾不能言。 “也许贤弟想睡了,为兄也不好勉强。”他忙将放在她肩上的手臂抽回,毕竟两个大男人勾肩搭背,不免招人非议。 “大哥,小弟也睡不着——”她打断他的话,也不明白为什么想留下。 “那好,那好。”他笑得尴尬,却又为良夜有人相伴感到没来由的畅快。 她在他身边的石凳坐了下来,“大哥,你家中可有些什么人?”这个话题该是最安全的吧? “有父——”刘子安也挨近她坐了下来,为自己险些脱口而出的“特殊”身份而打住,连忙改口,“家中上有高堂,下有一胞弟及两个妹妹……” 突然,他遥想起远在洛阳的双亲。也许他真该早点回家了。 “很好,很好。”她答得言不及义。心思也飞到遥远的关外…… 不知父皇、母后还有她的孪生哥哥可好? “那你呢?”刘子安采入她的蓝目中。 “哦,我有一个哥——”月牙儿连忙收口,因为她已“乔妆”成她的哥哥了,这会儿自然得改口,“高堂健在,还有一个挛生妹妹。”清幽的叹息中,宣泄出她的思念。 “相信令妹一定是个气韵如嫣、清妍纯净的绝世佳人。”精明如他,早已察觉月牙儿那两抹深潭的落寞独为思乡,为了化解彼此的思家之苦,也就当机立断转移话题。 月牙儿这会儿反倒辞穷。 她怎么好夸奖自己呢? “怎么?我没猜对?不会吧?应弟清逸出尘、气宇盎然,若不责怪为兄太过放肆,我认志,你若乔妆成女红妆,绝对赛过京城四美啊!” 刘子安突然被自己的念头给骇住,却也幻想起骆应若是女儿身的模样 那一定赛过天仙,美过娇娥! “大哥!”月牙儿佯嗔,力图表现出堂堂七尺之躯的气势,不愿被人比作地位低微的女子。 “哦,应弟可别动怒,算为兄失言。” 他在想什么啊!应弟可是个男儿郎,但是月下的他,怎么看……都像个娘儿们。 老天,他是哪根筋不对劲儿?! 该不会是他潜意识里对同性有偏好吧?否则这么些年为何始终无法对一个女子真正动心用情?难道……他真的是“品味独特”? 月牙儿看着刘安变化万千的脸谱,直觉这话题若再持续,只怕女儿身迟早会被揭穿,还是先走再说。 “大哥,小弟突感睡意上身,促膝赏月可否改日?”夜莺般的嗓音,轻缓吟咏。 刘子安再次迷惑…… 这绵柔的语调哪有半点男子气概? 强抑动情的心,再次蠢蠢欲动…… 洛阳城 飞檐耸天、画栋雕梁满的宫殿里,御医正在天子的金瑶床榻的专注地凝神把脉,他的身后则站着一名雍容华贵的中年贵妇,端看她金簪银坠、锦衣华服,即可推知此人身份不凡。 久久之后,御医垂首喟叹,神情严肃地转过身子,双手作揖,“启禀娘娘,皇上他——” “老太医就请直言吧。”尽管她面有愁容,然一国之母的气度与雍华是让她气凝如山。 “是,皇上的病……只怕回天乏术。”老太医颔首,老泪汩汩流下。 “知道了,下去吧。”珠泪在眼眶里打转,就是没让它掉下来。 皇上这病来得突然,如今御医的宣判虽说是青天霹雳,却也是在意料中。 望着自病发以来就不曾清醒过的皇上,她早已预知他们夫妻的缘分将尽。 “传我懿旨,让安儿速速回宫。”止住哽咽,下达谕令。 “是!”身边的侍婢衔命而去。 黑云密,偶尔传来几声狼嗥狗吠,碧罗纱灯随着朔风摇曳,空气凝地仿佛随时都会下起倾盆大雨。 “启禀公子。”霍风的声音隔着木窗传进屋内。 “进来。”刘子安阴沉以对。心头却莫名地隐隐不安,却又不知所为何事。 “公子,”霍风一入屋内,立时将房门栓牢半跪在刘安的面前。 “我不是说出门在外不用行此大礼吗?”刘子安达声制止。 “小的明白,可是——”霍风连忙从胸襟取出一只小羊皮卷轴。 刘子安一见此物,心弦一震,脸色大变。 莫非……宫中发生大事? 他一把将卷轴拿了过来,昔日的不羁登时一扫而空,两抹愁云罩上眉心。 才一展开羊皮家书,慢郁立刻在那张刀裁的五官上散开,犀利的双目此刻焦灼地像焚烧的熔岩,随时可将人烫伤、焚尽…… “公子——”霍风从未见主人有过这般蚀人的表情。 “通知弟兄立即兼程赶回洛阳。”阴郁隐逝,精明买身。 “应弟,我必须就此和你告别。”刘子安除着月牙儿那张净白脱尘的脸蛋,声音里凝满了不舍。他是怎么了? 就算他俩有歌血之义、救命之恩,也不该有超乎手足之情的痴恋与躁动才对啊? 为何一见到他那双更胜女子的秋眸时,心口就是不由自主地加速,甚至还夹带着另一种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占有欲? “大哥,你赶着去哪儿?”轻愁缠上她的眼。 几个月以来,和他相处已成为一种习惯,他顿然提出分手,教她若有所失,也隐隐地逼出心田最角落的情愫,任她万般压抑也奈何不了它。 “我父亲病了。”他避重就轻地点出事实,忧戚再次纠缠上那双琥珀色的瞳子。 “可有小弟能够尽力之处?”翦水双眸净是关怀。 “多谢应弟,家父正由洛阳第一名医诊治,再说应弟不也有要事待办?”他礼貌地拒绝,因为连天下第一名医都救不了他父亲,应弟又怎能使得上力? “哦——”赛过仙子的容颜一黯。 刘子安再度被口一牙儿的一颦一笑搅乱心湖,即使有个小小的声音不断警告他——他是男人、一个如假包换的男人,他不该、也不能对他有男女情愫与牵扯!偏偏怜惜、心疼、关怀,全然不可抑止。 他甚至想将骆应拥进怀中,告诉他,他们还会再相见的! 手才抬起,却为自己超出常轨的关怀、迷恋,遽然垂下…… 难道他真有断袖之癖? 不!这可不见容于礼教! 苍天啊!他该怎么办? 踟蹒像雪球般地滚向心窝,几乎将他碾碎,而良心的鞭答更抽得他鲜血四溢,但想拥住骆应告别的热劲儿,却和理智一再互相攻防,持续着一进一退…… “大哥,你多保重,也愿令尊早日康泰,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——”突然,月牙儿发现在未来的一年中,自己压根无法让他找得她,因为——她将成为东汉的囚臣! “你也多保重。”怜爱与不舍还是挣脱出理智的闸口,刘安霍地扳住月牙儿的肩头,牢牢地扣住她,有力的双掌不断地传导着离情依依与热力。 “大哥……”月牙儿灵光一现,挣开他的双臂,“我想向你提个亲。”大漠儿女率真性情,此刻昭然若揭。 “什么?”刘子安瞪大了双眼,此时此景,应弟竟要为他说媒? “请容我为舍妹说个媒。”月牙儿笃定的说,也为自己的“惊人之举”震撼不已。 “应弟的孪生胞妹?”想到也是同样一张脸,刘子安矛盾得不知作何反应。 “正是。为兄不愿意?我保证舍妹貌似谪仙、净肤赛雪,诗书礼乐样样精通,是个少见的绝代佳人,绝不会委屈大哥。”她从不知自己如此主动,显然刘安让她失去了自己。 “应弟,我看你便知令妹必定色艺双全,可是——”骆应的身影像个吸盘,占据了自己所有的思绪,怎么也容不下他人。 “难道大哥已有妻室?”她早该料想到的呀! “不是。”他绝断她的臆测。 “那么是不相信小弟的保证、抑或是已有红粉知己?”她放下尊严,再次逼近。 “都不是。” “那么?” “这——”难道要他告诉骆应,自己为了他这个“大男人”丢了心,而无意于其他女子,即使是一个相貌极似他的女子也不愿意! 刹那间,刘子安讶异察觉自己早为骆应神魂难安,但他明白此事非同小可,只怕他有心扫除外力,骆应也未必能坦然面对外界的质疑眼光。 蓦然,宛若深秋朔风的悲凉,无情地覆上她的面颊。 “大哥,”她读出他的忧郁,很想收回决意,然而离情随着时间的流逝持续发酵。月牙儿继而坚持道:“这是小妹最爱的蓝玉月牙。”旋即从粉颈上取下那从不离身的玉坠,硬塞给刘子安。 睇凝这枚湛光四射的蓝玉,刘子安仿佛对上月牙儿那双海蓝宝石般的瞳子,澎湃的情绪再起…… 抬首,又见她宝蓝的泽盼,心再度飞扬,怎么也找不到落脚之处,只能轻喟。 想他刘子安行遍大江南北,识得红粉佳人无数,没想到却独为眼前那两潭水光济洵的蓝眼失魂、悸动。 苍天究竟和他开了个什么样的大玩笑啊?! 自古至今,素闻“只爱美人,不爱江山”的君主,可未曾知悉“独爱男子,愿舍江山”的国君啊! 他这勃发的情愫,又能向谁倾吐?! 他该诅咒苍天无限吗?! 手握蓝玉,他狠心斩断这有违伦常的情愫。 “好,尧兄答应你。不过,我这一返回洛阳,不知何时能再出游,实怕延误佳人佳期。” “大哥,这点你不用挂心,舍妹月牙儿早已言明,若非谦谦君子,她宁愿独身终老。”星眸一瞬也不瞬,写尽坚定不移的决心。 “多谢应弟抬爱,但愿为兄不负今妹所盼。”他也取下腰间的双子星翡翠玉佩,交给了月牙儿,作为订情之物,“不知令妹的闺名是?”总不能连未来的妻子姓名都不知道吧? “舍妹的闺名亦为骆映,只是映为映雪的映。”月牙儿还是没道出她的本姓,实在是担心见识广博的刘安,曾经听闻过“楼兰公主月牙儿”的名讳。 “好,为了给令妹一个交代,你我相约一年半后,至楼兰国外颇富盛名的凌波洞窟再见,不知你意下如何?”刘子安真心的盼望能再次见到骆应。“如果我因故失约,亦会请霍风通报;若令妹骆映悔之,我亦无话说。” “舍妹不会反悔,绝对不会。”她信誓旦旦地保证,突然感到自己太过决断的态度,可能会造成刘安的怔疑,忙不迭地解说:“如果她见过大哥、也相信我的眼光,她绝不会悔婚!” “应弟,你多保重。”他很想再次拥月牙儿入怀,可最后仅以右手有力却带着三分珍爱的力道,拍着月牙儿的肩头,“凌波洞窟再见了。” “凌波洞窟再见。”淡淡哀愁像恼人梅雨,怎么也挥之不去。 月牙儿怔怔地目送他策马飞奔,直到再也望不见他的身影,她依旧杵在原地,一动也不动。 “公主,我们也该起程了。”兰儿恭谨地提示着月牙儿。 “是啊,我们也该走了。”月牙儿幽幽回应。 洛阳,才是她此行的目的! 国难当头,身为公主的她,自当义无反顾为国家做些事! 但愿一年的“囚禁”时光,速速过去,好让她早日回到楼兰再续前缘。 到那时,她会以真面目示人,她会告诉刘安,她姓朗,名珞映,她是月牙儿,也是楼兰公主,即使撤去她公主的封号,她亦是他刘安生生世世的妻子,绝不后悔! 这时,一双躲在树丛中观察她们主仆的贼眼,得意地泛闪着邪诡的笑容…… 第五章 “你不是说月牙儿公主住在这里吗?”赫连比瞠目怒道。 虎背熊腰的阿苏打,这会儿头垂得更低了,“王,小的真的听见她与那蓝衣男子话别,并且听见她将自已许配给那人。” “哼!那这会儿人呢?” 那臭小子有什么好?! 他可不相信对方的身份与地位,能与他平起平坐! 放眼大漠,有谁没听闻过他赫连比的威名?不久的将来,他可会成为匈奴最有建树的单于!他更相信在自己有生之年,不但可以统驭大漠的三十余小国,就连远在洛阳的东汉,也将落入他的版图! “王,小的已派弟兄去查了。”阿苏打面对主子冷厉的目光,不禁打了个寒颤。 “最好有她的消息,否则你看着办!”赫连比阴鸷地威胁。 “是!”阿苏打不敢多说,只求上苍保佑让他早点找到月牙儿公主才好。 这时,客栈的偏门缓缓走出四个身材嶙峋的老者。 他们个个神色自若、步履轻盈地一路朝门外走去,直到看不见赫连比一行人之后,这四个人才将一身乔妆的行头取下。 “公主,你真是神机妙算,赫连比这狗贼果然跟踪我们。”兰儿嘟着小嘴,一脸嗤之以鼻。 “一路上我们还是得小心点,他这种人绝不会轻言放弃。”月牙儿看了手中的假发一眼,“大家还是将它戴回去,以免露出破绽。” “是。”兰、竹、菊依今戴回假发。 洛阳 刘子安风尘仆仆地赶进内殿,一见眼前气度雍贵、面带愁容的中年贵妇便跪了下来。 “儿臣参见母后。” “快起来。”东宫娘娘噙着泪扶起久别的儿子。 “父王可好?”刘子安神色忧戚。 “你父王——”她的声音再度哽咽。 “安儿,过来。”床榻上的老人突然开口。 “父王。”刘子安连忙奔跪在病憾慨的父皇面前。 “你终于回来了。” “父王,请恕儿臣不孝。”刘子安脸着父皇苍白无血色的面容,眉心锁得更紧了。 “回来就好。父王仙逝后,国家就将交给你治理,国事繁琐,不可轻忽怠慢。”刘正仿似交代遗命般地叮咛着。 “是,父王,儿臣知晓。从今尔后,自当恪尽太子之责。”他说得字字铿锵,但心底却突然闪现骆应的话—— 一年半后,楼兰凌波洞窟见! 然而,父王的嘱托,不只是指今后国事缠身,想再四处游玩断不可能,更遑论去赴骆应之约! 唉!这是命,身为帝王子嗣之命! 刘正端视着长子,终于应允承接国事,悬在心头多年的重担霍地卸下,满意地笑了。 “安儿,扶我起来。”刘正突然感到精神奕奕,也许该和他好好话话家常。 “是。”刘子安不敢怠慢,上前扶住父皇。 “这些年朕一直挂心一件事——”刘正凝视着这气度不凡、直教天下女子倾心的长子。 刘子安一见父王这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神,眼眸倏地垂下。这也是他不愿待在宫中的原因之一,唉! “父王——” “男大当婚,女大当嫁,何况你是我国的太子,总不能让太子妃的人选一直虚悬,我不行了,只怕——”刘正垮着肩头,突然间似老了二十岁。 “父王——”刘子安再次跪在父亲面前,“孩儿知错,只要父王身体一好,我听您的安排就是了。”骆应的身影又仿人无人之地,在他的思维里疯狂流蹿,也像阵阵火焰,狂乱地将他焚尽。 这一刻,他再也不能否认—— 他爱上一个男人,一个根本不能见容国体的男人——骆应。 惊诧顿时化作一头张牙舞爪的野兽,扎扎实实地攫住刘子安,他再不能回避与否认,他的确是爱上那个生在大漠的蓝眼少年! 尽管刘正读出儿子眼中的挣扎,但他还是狠下心肠漠视它!怪只怪他出身在帝王之家,既定的宿命任谁也无法更迭。 “我想,你恩师秦桐的么女——秦媚娘,或许可以列入太子妃的考量对象。”刘正认真地说着。 刘子安无话可说,暗喟于心。 迥异的心思,就这么围绕着他们父子,久久不散…… 洛阳城外的阙吟馆,历年来一直是招待外国使节、王孙贵族的别馆,今日可是人声鼎沸。 这般热闹劲儿不下于新春国宴,但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境! 实因今时下榻阙吟馆的王孙公子,全是远自大漠而来,为求中国派兵出使庇护西域三十余小国国土完整,甘作一年阶下囚的各国王子。 月牙儿也在兰、竹、菊三名美侍的护卫下,住进阙吟馆,不消一刻钟,他们下榻的吟月合房门被人有节奏地敲响着。 “什么人?”兰儿机灵地问道。 “小的陈有风。”身着东汉太监服的中年男人回道,身后还跟着四名小太监。 “请进。”月牙儿不敢怠慢,虽说对方只是矮自己半截的太监,但如今她的身份,不过是东汉天子脚下的“囚客”,又怎能颐指气使? “参见楼兰王子。”陈公公谦恭地颔首,“为了安全起见,我们必须请您卸除外衣,以便确知没有携带任何武器。” 陈有风话甫落,他身后的四名小太监已端着他们事先备妥的衣着上前。 “放肆!”兰儿上前一挡。 “只怕放肆的是阁下吧!”陈公公冷厉地扫了她们主仆四人一眼。 身后的四名小太监倏地抛下银盘上的衣物,如临大敌地将她们团团围住。 兰儿与竹、菊连忙抽出衣襟预藏的匕首。 陈有风一见此阵仗,更拿她们四人当刺客来看上个纵跃,来到月牙儿的跟前,狠厉地伸出魔爪,“替我拿下!” 只见锐利无比的五爪之上,执着有如血滴子的圆状钢刀,毒辣地向月牙儿挥去—— 说时迟,那时快,月牙儿头一偏,身子微微一侧,险险躲过钢刀,衣袖却为对方划个正着。 “这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?”她质问中夹着不满,并回敬对方一掌。 陈有风早将她四人当成危害太子性命的刺客看,自然也不留情面。 “好个番邦蛮夷,敬酒不吃,吃罚酒!”他侧闪过身子,躲过月牙儿这招“莲花妙手”,立即使出“降龙伏妖”朝她的右手劈去—— 月牙儿一见这力拔山河的内力,不禁为对方的出手冷绝倒抽了一口冷气,旋即点地跃了起来。哪知陈有风同时与她跃至半空中,再度伸出巨掌,打算来个空中抓鸟,手到擒来。 月牙儿一个晃闪,却只能躲过不九对方所伤,但雪白的水袖嘶的一声,被陈有风扯了下来,水漾的粉臂登时纳入众人之眼。 “找死!”兰儿奋不顾身,突围而出,上前解救公主。 陈有风立刻转移目标,使出九成力道朝兰儿的胸口击出—— “住手!”喝令之人,宛如流星疾行到兰儿跟前,挡下了那一掌。 陈有风被对方的内力震得往后退了几步,四名小太监连忙拉住他,这才看清来者是何人! 这一瞧,也顾不得反震所带来的疼痛,倏速跪了下去,“小的陈有风参见太子。” “太子?”惊悸未平,月牙儿抽气反问。 “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”刘子安只因听见吟月合有打斗声而赶了过来,没想到他们弑杀的对象竟是应弟! “启禀太子,他们是刺客!”陈有风胸有成竹地指道。 “胡说!”兰儿又替王子出头。 刘子安蹙着眉头,显然不相信应弟会加害他。 “那为何不肯更衣接受搜身?”陈有风一句话,堵死月牙儿主仆四人。 “这……这……”兰儿登时张口结舌。 “下去吧,这里有我。”刘子安冷冷地今道。 “太子——”陈有风仍不肯离去。 “他是我结拜的义弟,还有问题吗?”刘子安尽管轻斥,但磅礴的声势却来风带雨。 “臣有下情上禀。”陈有风执拗地立于原地。 “最好是个好理由,否则只怕你逃不过犯上的惩治。”迫人威凛明显写在刘子安的脸上。 陈有风瞅了月牙儿一眼,似乎有意避开众人耳目,“启禀太子,属下可否上前以告?” “上前吧!”刘子安还是容他当着月牙儿的面嚼起耳根。 陈有风立刻趋前附在刘子安耳边,低低地说出了他的困惑,“这个楼兰王子在与臣过招时,曾使出‘莲花妙手’。” “知道了,下去吧。”闻言后,刘子安心海霍地澎湃,但表面却不动声色。 待陈有风一行人退下后,他才幽幽转过身子,深沉的黑眸载满了疑惑与柔情。 “莲花妙手”这门功夫只能由女子修习,应弟是男儿身,又怎能习得这门功夫? 莫非是陈有风错看?! 不,不可能。 陈有风是大内高手之下内功心法更在众将之上,没理由会误判。 难不成……应弟因有近似于女子的特质,以至能练成“莲花妙手”? 抑或是,应弟根本就是女儿身? 突然,他又睇了骆应被陈有风扯裂的水袖一眼,又忆起昔日与他交往的种种情境,刘子安立时恍然大悟—— 应弟是个女人! 这个发现让他压抑多时的情愫,登时如山洪爆发,不可抵挡。 “应弟——”他贪婪地将月牙儿每一处细微之姿全数览尽,无一放过。 衬着她纯丽的容颜、如花瓣的柔唇、晶莹醉人的秋波、纤瘦的体态,仿佛一株正在吐露芬芳的含苞娇蕊,飘逸着一身夺目光彩,美得惊心动魄,却又教人无法不正视她的耀眼美丽。 她是女人,一个活生生的女人! 刘子安这才得以卸下久悬心头多时的担忧包袱,他——不再是个有断袖之癖的人! 显然,月牙儿并不知道刘子安迂回的心思,只是感慨万千地别着他,“你就是东汉太子?” “是的,应弟,请原谅我并没有向你吐实。”这时唤骆应为弟竟有些可笑。 “我也很抱歉。”凝眸处交释出心照不宣的潺流。 “这件事我们扯平。”此刻,刘子安邪俏的脸庞,透着三分狡黠。 “容我正式介绍,敝姓刘,名子安,刘安只是方便我云游四海、避开众人耳目之名,还望贤弟见谅。” 月牙儿进驻洛阳阙吟馆之后,她的姓名自然也就不是个秘密。 “小弟其实姓郎,名骆应。”她还是保留了部分谎言。 “这事,我们也扯平。”刘子安狡猾地笑着,那不羁的笑容渲染着阴谋,“对了,你为何与陈公公起了冲突?” “这……”月牙儿眉心猛然颦蹙。 “为了更衣搜身之故?”诡谲的音符缓缓自唇边逸泄而出。 “嗯——”月牙儿真想找个地洞钻。 “你不喜欢太监服侍你?但基于我国的体制与安全的理由,这个程序还是不能免,或许可以改由其他人来执行。应弟,你希望什么人服侍你?”两道炯然有神的波芒,饱含深奥难懂的信息。 “你、你——唉!”她怎么能告诉他,她不愿让任何男人接近她? “哈——”刘子安霍地大笑,逗弄猎物似的举止,终于在对方无力招架下收手,“你还欠我一个答案,对不对?” “欠你一个答案?”月牙儿粉嫩皙白的脸上浮是不解。 “就是为何不让陈有风服侍你的原因。”漫不经心的脸倏而一整。 “你——你——”月牙儿的小脸蛋更加的辣红。 “应弟,你骗得我好苦啊!”刘子安突然抓起月牙儿的小手,轻佻又似真心地抚摸着,“不,我该叫你一声映儿,或是我未过门的妻子,也就是未来的太子妃才对。” “你、你如何得知我是、我是——”洁白如玉的小脸宛如抹上厚厚的胭脂,红得透彻。 “女儿身!哈——从你清妍纯净的气质、娇艳欲滴的红唇、凝脂如玉的肌肤……”刘子安越说越得意。 “别再说了。”月牙儿阻止他再往下说。 “我的好妻子,害羞了?!”刘子安乐此不疲逗着她。 “我——”一想起离情依依那日,她硬是将自己“许配”给刘子安,就委实难堪。 “映儿,其实是由你露的那一手‘莲花妙手’,让我更加确定你是女儿身,不过,真的感谢上苍,你不是男人,否则,我不成了有断袖之癖之辈?!”刘子安言归正传。 “这就是陈公公冒死劝谏的原因吧?!”月牙儿立刻忆起陈有风神秘之举。 “不错,他的武功在大内可算是数一数二,只要你亮得出的招式,他便说得出名堂,所以,你的身份自曝于招式之中。不过,我尚有疑问一桩,不知我妻可愿解答?” “别我妻我妻的喊……”月牙儿浑身火辣,好不自在。 “这是事实啊,我还有你送的定情之物呢!”刘子安从前襟取出月牙儿当日所赠的蓝玉玉饰。 “你——”她再度结舌。 “哈!”朗笑声倏地传透整个阙吟馆,“你既是女儿身,又为何冒充楼兰王子?你的真实姓名难道与楼兰王子相同?此行目的该不是刺杀我这个喜爱云游四海、放荡不羁的太子吧?” “我很抱歉——”月牙儿柔媚的秋水眸瞳,浅浅蒙上一层意人怜爱的色彩,蕴和着天真与成熟。 “其实,我也叫郎珞映,我是楼兰王子朗洛应的孪生胞妹,在楼兰国境内,大多数的人都称我为月牙儿公主。” “月牙儿?!你就是闻名西域、擅于医术及处理尸首的月牙儿公主?”刘子安瞪大了双眼,须臾间才将她两人连想在一起。 “不敢当。”她浅浅地勾唇笑着。 “我刘子安真幸运,硬生生地被人塞了个宝还不自知!上苍待我真是不薄,想当时我还拒绝,真是有负妹意啊!”刘子安纵声大笑,得意的声音直达天听。 “你先别笑。”月牙儿截话。 “为什么?” “因为我犯了欺君之罪啊!” 月牙儿露出一抹从未有过的遗憾与迷惘,“由于我父王,只育我与哥哥两人,所谓‘国不可一日无君’,我哥哥他日势将成为楼兰国的国王,假若被囚于贵朝期间发生任何不幸,不只是楼兰国的惨重损失。” “所以你代兄赴命?!”好个蕙质兰心、共体国难的美佳人。 “嗯。”月牙儿不敢居功,只是诚实以对。 自古至今,哪个朝代的女子命运不似蝼蚁,不是任人践踏,便是因政治、经济……各种因素而被牺牲? 她自愿为国、为家远赴洛阳,虽说也有点无奈,但身为楼兰国的子民,她义无反顾。 “感谢上苍将你赐给我!”刘子安再也隐忍不住,立即将她抱个满怀,奇异的感觉一层层地扩散。“月牙儿,真高兴此行来的是你,而非你的胞兄。” “快放手啊,小心被外人看见。”月牙儿急急挣脱,企图使自己狂奔的心绪归零,却在他双手的余温及残留的触感下瓦解。 “哈——”刘子安霍然大笑,心,在飞扬。“我会向父王禀明,赐你无罪,并向他提及我已找到太子妃的人选。”不安分的手又握上她如杨柳的腰肢,透过糯衫缓缓抚揉…… “放手。”阻喝之声却显得如此无力。 月牙儿对于自己从“政囚”转变为“情囚”,竟有些莫名的欣慰。 第六章 “——”沉重的哀钟自远而近地传响于洛阳城内外,昭告天子的死讯。 钟寂之后,洛阳大街上立即可见快马加鞭、手执黄诏的官爷,纷纷在每一市集的公告栏,张贴当今圣上刘正驾崩的信息,顿时,整个洛阳城哀声四起,众人就地跪拜。 刘子安也在众臣的拥护下,登上天子之位,镇日理首于公文之中,每日不到三更始不能眠。 自父皇仙逝之后,他已有多日未见月牙儿,望着窗外的上弦月,格外思念佳人。 月明星稀,椎心的思念肆无忌惮地啃啮着他的心…… 想起昔日,他俩月夜吟风弄月,对酒高歌,如今却碍于国事、礼教而分隔两方。持笔对纸,他哪静得下来? 不,他得突破现状! 他要立月牙儿为后! 刘子安乌黑的双瞳,闪着深思熟虑后的慎重决断。 正如所料,刘子安这个重大决定,立刻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! 接连几天,朝中自丞相到大司聪、大司马、大司空等内阁官员,无不冒死上谏,力劝刘子安不宜立即珞映为后,无奈仍敌不过天威浩瀚。 如今这事儿已传遍了整个宫中,甚至还有大臣评议她为亡商的“姐妃”。 月牙儿自然也知晓此事已在宫中造成了大波澜。 夕阳斜照,逸透进屋,灿金天光慢慢隐去,正如她此刻的心情写照。 突然间,她好怀念大溪穹苍,在那里无那种等待及未知命运为何的窒息感。 就在这时,她听见房门外小小的骚动声,以为又是兰儿她们三人劝勉自己努力加餐饭之举,隔着门窗她主动地说:“拿回去吧,我什么也吃不下。” 霍地,门外寂静无声,却又隐隐地透出一股窒人的张力,就在她回首际,房门已被人打了开来—— 迎面而来的人,却教月牙儿柔肠寸断。 “大哥——哦,不,参见皇上。”月牙儿莹满泪光的眼,净是复杂。 “月牙儿,快则这样,放眼天下,你该是最了解我的女子才是啊!”刘子安弯身扶起向他行礼的泪人儿。 “我都知道了。”她真该感谢刘子安不畏众目的反对,决意立她这蛮荒小国之女为后。 同为帝王家的子女,她能体会他这么做,需有极大的勇气与能耐,尤其是对于一个谨守典章制度的仁君而言。 “自苦”只怕是刘子安目前的处境。 爱一个人便是因他喜而喜、因他忧而忧。“夫君”苦,她又怎么能潇洒自如? 盘踞胸间的紊乱好似要烧人一般,灼得她遍体鳞伤,灵魂的深处忽而惯郁、忽而沧桑,昔日的淡泊清逸早已不复见。 “月牙儿,天可荒、地可绝,娶你为妻之念绝不更改。”刘子安搂着郎珞映的香肩,字字句句有如刀雕,深刻成形。 “大哥——”欷觑幽幽传出。 “在众人皆反对之际,当事人更该坚守原则,正所谓夫妻同心,其力断金。”刘子安托住她的绝美容颜,眼中两簇灿热火焰,诉说着他坚定的心意。 月牙儿为之一震,从不知那个在宫外与她结拜的儒雅男子,摇身一变成了想挑战规范的君主。是佩服,也是感动。她月牙儿今生有此夫,夫复何求? 打从她将王佩交予刘子安起,就认定自己生是刘家人,死是刘家魂,只是没料着他竟是汉朝的天子! “你可曾想过,我们并非一般的平凡夫妻?”月牙儿顾忌地说。 “那你在将定情之物交付予我时,可曾想过自己特殊的身份,也可能因下嫁我这个‘凡夫俗子’而招致贵国双亲,甚至是群臣的反对?”刘子安不给她说服自己的机会。 月牙儿忆起当初执意下嫁他这身份未明的男子,根本没想过后果。 “我只知道错过了这村,便没了那店。”坚决的眼神没有半点犹豫。 “月牙儿——”他感动的拥住她,确切知道自己毅然排除众议选择她,并非她仙姿玉质的形貌,而是在于她看似荏弱,却在不经意处展现出强韧的气质,更为她坚决的选择,而无法漠视她的存在,并深深地嵌入心田。 “大哥——”月牙儿瘠哑道。 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牢牢地拥住她,听着那低啜声,安慰地抚着她的背脊…… “叩!叩!”房门这时被小心翼翼地敲响。 “朕不是说过,没有朕的命令不得打扰吗?”牵挂不下的心,倏地敛下,绝冷地瞪着房门。 “小的该死,可是刘公公带来皇太后的口谕——”陈有风战战兢兢的隔门说道。 “宣!”刘子安心头一凛,声音冷得出奇。 刘公公是母后身边颇受重视的太监,他的到来定是有重要的事情,隐约地他就是知道不是什么“好消息”,人也显得有些浮躁。 “参见皇上。”刘公公与陈有风同时跪地叩拜。 “免礼。”君王的气势立即彰显,“母后让你带什么口谕来?” “启奏皇上,皇太后只让小的请皇上立即起驾回宫。”刘公公七情不动地说着,无视刘子安的诧愕及月牙儿的存在。 果然不出所料! 这种简单明了的谕令,有时更教人惶惶难安。睇了月牙儿一眼,脸部刀裁的线条再次放软,“等我。” 简单的两个字却已包含万千,月牙儿道:“送皇上。” 刘子安飞扬俊脸再次瞥向刘公公时,已严峻了起来,“起驾回宫!” 不管母后宣他何事,在他的心中,迎娶月牙儿为妻的事,誓死绝不更改! 夜幕低垂,宫灯莹灿。 “如果母后也和众臣一样持反对意见,那就没什么好商议的了。”刘子安眉峰深敛,双眼森然乌冷。 对面和他拥有同样乌亮双眸的女子,只是若有似无地勾着一抹煦柔的笑。 “皇儿,坐吧。”她温雅的气韵,直教御花园满园的牡丹为之失色。 刘子安感染了母后的恬适,高涨的冷意渐渐消弭,于是挨着她坐了下来。 “安儿,在众子之中,你的心性最似我,先皇在位时,曾力阻你离开洛阳城一步,可是最后却又通融。你可曾细思过,何以先皇会改变主意,任你悠游大江南北?”皇太后澄亮晶莹的眸珠,无波无欲地凝视着刘子安。 霍地,他那漆黑又带着闪灿光彩的冷眸,终于顿悟地瞧着母亲,感激如泉水缓缓流过心涧……“母后——” “我知皇儿与我一般崇尚自然、性喜悠闲,若强留你在洛阳,只怕并非好事,可叹身在帝王家,没有选择的权利。 先皇是个明理仁爱之君,他当然明白强留你只会使父子间突增鸿沟,但你身为未来的储君,你的安危即是国家兴衰的关键。所以先皇与我便商议了个对策,那就是巧立名目,明为让你下乡视察民情,实则放任你出游两年,待你回宫之后安心接掌皇位。” “母后——”刘子安心墙顿时倾类。谁说官闱之中除了明争暗斗,没有亲情挚爱?! “安儿,母后只是想提醒你,你已是一国之君,一言一行皆纳入天下人的眼底,稍有差池,将留千古臭名,想必这不是你所期望见到的。” 这席话虽语带轻松却字字沉重,句句有如暮鼓晨钟,震醒了刘子安执着的心。 他该怎么做? 妻不可弃、国不可舍,身为人夫又虑国君的他,该如何面对抉择与取舍 “安儿,或许你可以全然不顾众大臣们的反对,立郎珞映为后,但你杜绝得了天下悠悠之口吗?你大概也很明白大臣们是如何形容郎珞映的——第二个妲妃,一个令君王亡了天下的淫乱女子呀!你可以不在乎,但她呢?她担负得起这千古的罪名吗?” “我可以下令禁止!”刘子安急怒道。 “有时窃窃私语要远比公开舆论更伤人;若你真的下令这么做,岂不证明郎珞映是个祸水红颜?你不也成了昏庸之君?” “母后……” “安儿,身为皇室儿女,我相信你对于宫阖中的争斗与耳语应该不陌生,我想你也很清楚,能够母仪天下者,必有其过人之处,就我对却珞映的了解,她真能适应这一切吗?” “我……” 皇太后知道这番话在儿子的心中,已掀起涟漪效应,她继续说道:“安儿,哀家倒有个权宜之策,不知你可想听听?” “母后请说。”六神无主的他也只能对母后之言,报以期待。 “你既认定即珞映诗妻,何不立她为德妃。德妃乃四妃之首,也不算亏待她这个楼兰公主。至于皇后人选,再详细斟酌,以正宗人制度,群臣也就乐见其成,谏声与亡国女之骂名自然消弭。”皇太后不疾不徐地说着。 刘子安突然不语,似在沉思…… 母后的话不无道理,毕竟猛虎难敌群猴。 “谢谢母后,儿臣先行告退。”他得好好思量该如何安置月牙儿。 暗夜穹苍,只见一抹月牙昏黄地高挂天际。 难道月牙儿的命运也如天边的昏月,那般迷蒙?! 谁说皇帝一定如“天之骄子”,可以任意呼风唤雨、纵横天下? 他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铁例—— 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“无权”立她为后?! 洛阳城外京兆尹客栈 一名身形彪悍、蓄满胡须的大汉,形色匆匆地冲进客栈,一把推开笑脸迎人的店小二,直往二楼包厢走去。 他一见桌边刻意以帽治遮住那双蓝眼的男子,便抱拳敬礼低声地说:“参见王——” “免了,在外一切从简。”蓝眼男子精敛地瞄着那汉子,巨掌一挥更显冷霸。 “是。”汉子不敢进次。 “我让你打探的事打探得如何?”眯着邪冶的眼不耐地追问。 “据宫中可靠的消息指出,大汉皇帝真的打算立月牙儿公主为后。” “废话,这事儿我早已知道,还有更新的消息吗?”那双蓝眼似乎在顷刻间喷出焚火,热辣残狠的波芒几乎要将眼前的人给燃尽。 “王——”那汉子一脸惊恐。 “再说错一句话,小心人头落地!”他身边的侍从助阵似的瞪大双眼,露出一副欲将此人凌迟至死的阴狠。 “是!”汉子咽了口唾液,呼吸不规则地剧烈起伏,“可是朝中大臣反对,连皇太后也出面力劝——” “说重点!”蓝眼男人再次邪光暴射。 “是!”汉子气喘未平地又道:“也许就在这两天,刘子安会立月牙儿公主为德妃。” “啪”地一声,蓝眼男子击碎了张桌子。 “该死的刘子安!”他不顾此举可能造成骚动,引来杀机,硬是直呼大汉天子的名讳。 “王——”那汉子已盗汗涔涔,连忙劝道:“您还是快点走吧!免得惹来杀身之祸,这里可是汉人的天下!” “闭嘴,我赫连比发誓,不出一年,洛阳城就是我匈奴的版图!”那渗着血腥味的宣告,饱含自信。 “走!”发狠地命令身后的随从。 他立誓一年之内夺下洛阳城,夺回他的月牙儿! 没有人可以占有他看上的女人! 即使是东汉的天子也不例外! 御花园花海似锦,美不胜收,远处还有条宛如绸缎的流瀑,月夜下璀璨地反射出有别于白日的晶亮光芒,不时溅起的水花,更活泼了这片人工打造的园林。 “月牙儿,想必你已经风闻有关我欲立你话后的事了吧?”刘子安蹙着眉,有口难言。 “皇上,在外的流言流语我全不在意,只求皇一直接告诉月牙儿您的定夺。”身在汉宫,即珞映刻意在言语上与刘子安保持距离。这么做,才能让自己焦躁不安的心归雩。 “月牙儿,我不允许你对我这么生疏。”他连“朕”的尊号也抽离了,无疑要她与自己平起平坐。月牙儿焉有听不出之理? 立时泪光盈满眶,却迟迟不让它掉下来。 平凡夫妻,只消父母之命,便可牵手一世,若能激出情爱火花,可谓此生足矣。但他们呢?并非平凡夫妻,共结连理这么简单的事,也就成了道难解的习题。 如果他们彼此之间无情,这个问题倒也可以迎刃而解;偏偏,他对她情深义重;而她对他亦是生不能同时,但求死同裘的情怀…… 她为了他,自当任他随意安置自己;他却因她的“认命”而不愿委屈她,真是苦了他啊! 月牙儿噙着泪,首次主动握住刘子安的手。 “大哥,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,也是对你我之间的手足之情,划下休止符——” “不!”他嘶吼地截断她的话。 “听月牙儿说好吗?”泪珠终于滴在刘子安的手背上,轻轻一滴珠光,却像剧毒般蚀人他的心田。 无语问苍天,正是刘子安此刻心情。 “打从我远离家图、代兄任囚,就已置个人生死于度外、儿女私情于一边,感谢上苍怜我,让月牙儿遇见大哥,又得你如此厚爱,夫复何求?别再为是否立我为后之事而为难,这教月牙儿内疚万分。” “月牙儿——”最深的痛,有时只透过哽咽的嗓音逸出。 “大哥,不论你给月牙儿什么名分,我都欣然接受,只求仍为大哥所爱,名分之于月牙儿如浮云,毫不眷恋。” 搂住她,是刘子安此刻最想做的事。这种密实不留间隙的感觉,才能让他澎湃难抑的情绪稍为获得疏解。 “只是宫中自有一套制度,尽管小妹深为大哥所宠爱,但不表示月牙儿该恃笼而骄,所以,‘大哥’的称谓将永远留在小妹的心底,永不抹灭。从今尔后,月牙儿当和其他臣于、后妃首称您一声皇上——万岁,万万岁。”话毕,珠泪倏地敛干。 “月——牙儿。”得此心思剔透的灵逸佳人,更甚当皇帝啊! “皇上。”月牙儿任他将自己拥进胸膛。静静地享受这副日后难得空闲的胸膛。 虽说她亦出生在帝王家,但从未思及必须和后宫三千佳丽,分享一个丈夫的事。真不知日后该如何平心静气地面对这种情况。 一想到他对其他女子做着曾经和她共同经历的事,心口就如被人恶劣地撕扯着,这岂是一个痛字可以形容的?! 思及此,拥住他的柔荑也就更加地使劲了,仿佛一松手,他这个丈夫,就是后官所有嫔妃的“共有物”! “月牙儿,听令。”刘子安将自己从温暖的香肩抽离出来,正色以对。 她已准备好迎接这一刻,不疾不徐地跪了下来。“臣妾接旨。”湛蓝的目光闪烁着冷然,没有期待,却不退缩。 “朕,立楼兰公主郎珞映为四妃之首——德妃。”刘子安天生的贵气此时更加彰显。 “谢皇上。” 月牙儿那双蓝宝石般的瞳子,突然出现某种空白,好像迷路的孩子,让他看了好不忍心。 他再度抱紧她,“月牙儿,如果你不愿意,我收回成命,排除众议,立你为后!”心痛感觉教他手足无措。 “谢皇上。君无戏言,月牙儿领旨,愿终身伺候吾皇。”嘴角扬着凄楚却决然的弧度。 “月牙儿!月牙儿!”他反倒痛心不已。 “皇上。”有时女人在情感这条路上,反较男人来得坚强。 “叫大哥,大哥啊!”他霸气的口吻,似乎想找回昔日的“兄弟情”。 “皇上,你知道我不能。”纤柔的身姿却挺得笔直,淡淡的容颜宛若一把利刃,试图斩断前尘。 “朕要你叫!”他倔强以对。 “是,皇上。大哥。”她依然故我,生怕那倾全力才压下的情愫,再次高蹿。 “月牙儿——你——你教我如何是好!”刘子安昔日的洒脱已不复见。 惊见他负伤的俊容,月牙儿的心头犹如电极…… 她……她在折磨一个深爱她的人啊! 这不是她的初衷,她一点也不想他为自已刨骨刻心啊! 因为……她深深爱恋着他! 自己也是皇家女儿,自然明白皇上不是任何一个女人的! 他对她已算是情深意重,就算没有母仪天下的后冠又如何? 罢也!她从不在乎名位,只求他的真心! 如今真心已获,阻碍虽强,但他仍排除万难与她在一起,她真不该再为他添新愁了。 她朝他露出笑容,“皇上,请为臣妾笑一个!臣妾最爱那个舍身救命、用兵之际仍能谈笑风生的大哥啊。” “你——”他怔住了。 她再次朝他露出梁笑…… 她主动抱住他,“皇上,不要为我忧伤,好吗?” “委屈你,我怎能——” 她纤美的柔荑立时摇了上来。 “能和你在一起一点都不委屈,只是我一时之间不能适应,必须和后宫三千佳丽共待一夫。我想……日后我可以坦然面对的。 还记得我曾说过的一句话吗?‘楼兰女最自立’,臣妾就是楼兰女儿,越过千山万水,原本只是代兄为囚,没想到还能获得我皇的怜爱,怎能说是委屈?若有委屈,也该是你!” “我?” “你为臣妾排除众议、费尽心思,辛苦你了。”恬雅清逸的气韵再次回到她灿美迫人的容颜上。“月牙儿——”这般明理、体贴的可人儿,教他如何能不爱她? “笑一个。”她催促道。 他果真笑了。 那个气定神闲的刘安又回来了。 第七章 “参见贵妃娘娘。”有双慧黠大眼的宫女,向身着绫罗紫衣的女子欠了个身。 “我让你打听的事办得如何?” 紫衣女子转过身子,柔和的颈部线条、雪白的肌肤、妈红的樱唇,在宫灯照射下展现迷人风采,也难怪她可以在众臣的“拥护”下,荣登仅在德妃之下的贵妃娘娘。 “已查明皇上今晚将召德妃娘娘侍寝。”妙龄宫女沉稳地禀明。 “下去吧。”紫衣女子不露声色地说。 “是。”宫女悄悄地退了出去。 “好个郎珞映,竟然欺骗本宫自己是男儿身!这笔账咱们可有得算了!”秦媚娘终于眼露寒光,复仇之火不断地自心田燃起…… 她可是费尽千辛万苦,才得以进入这帝王之家,没想到这该死的女人也入了宫! 不过,她不会让她得意太久的!否则她就不叫秦媚娘! 初更时分,皎洁月娘染上昏黄,皇帝的寝宫朝阳官却依旧灯火通明。 “启禀皇上,德妃娘娘已带到。”手持扬尘的陈公公恭谨地禀告。 “快宣。”刘子安随陈有风往门边走去。 “宣——德妃娘娘觐见——”陈有风对着缤彩漆门传唤。 不一会儿,只见四名太监将雪白被中的月牙儿给扛了进来。 “皇上,德妃娘娘带到。”陈有风面无表情地说道。 这幅光景倒教刘子安傻了眼! 谁让他们这么做的! “放肆!”如雷的怒声,顿时吼出。 “皇上——”这求饶的声音之后,便是五双膝盖下跪的声响。 陈有风实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! “谁让你们这么让德妃娘娘进宫的?”刘子安冷喝道。 他可没让他们这么请月牙儿来与自己做伴。此刻白布下方的她可是光裸裸的,真不知她会怎么想?! “皇上不是让小的请德妃娘娘侍寝吗?”陈有风鼓起勇气问道。 “我是这么说的吗?!”刘子安恼火地反问。 “皇上息怒。”陈有风伺候皇上也有一段时日,的确不曾见过他传唤哪位嫔妃侍寝,今儿个他说去请德妃来朝阳宫,所以他便自行判断合该是让德妃娘娘来侍寝。 难道不是?! “下去!若再办事不力,就处分!”刘子安声音凛然,净含不容辩驳的威严。 “谢皇上不杀之恩。”陈有风连忙起身,“那德妃娘娘该如何处警?” 刘子安瞥着四名小太监手中的包被,又是一阵烟硝味,“先放到朕的床榻,再让宫女为德妃整装!” “是。”陈有风不敢怠慢,一个眼神,四个小太监已匆匆退下。 宫门再度被阖上,刘子安捧着忐忑不安的心往床榻走去。 纠结不安的心绪宛若逐渐加温的开水,越烧越炙,几乎烫伤他向来不技不求的心。 他这一生从没有真正在乎过什么事、什么人,连皇位他都不曾放在眼里。 “君临天下”对他而言,根本不及纵情山水来得有趣,如今却为了包被下的女子思意情牵,甚至顾忌这种自古至今的待寝制度,可能会场及月牙儿的自尊,他这是怎么了? 随着距离的拉近,他的脚步益发沉重。 终于来到床前,举起千金重的手,捧着全身自头至尾被包被绑缚的月牙儿…… 她真的好轻柔啊! 他轻轻地掀开包被的一角…… 一双同样惊愕失措的蓝眼,又羞又窘地凝视着位高权重的刘子安,久久不能言语。 “委屈你了,月牙儿。”还是刘子安打破沉默,“这不是我的原意,我……我只是让你来陪我聊聊天、品茗刚刚进贡的名茶。绝无……我已经让人为你整装了。” 因为真心,所以感动,反而一扫月牙儿羞窘难当的困境,“参见皇上。”怀柔语调缓缓逸出。 温柔的呢喃像涓涓溪流,流过干涸的心田,连最不易渗透的角落也被滋润。 “月牙儿——”他柔情难抑地拥住她。 “谢谢皇上的体谅。”月牙儿羞红的脸,写尽对他体贴的感激,自小到大,她还未曾这么与一个人裸裎相对呢! “我说过了,你我相处时,那些世俗的繁文缛节全可免,你,永远是我的好兄弟!”既然彼此的“身份”永远不可能改变,那么从中找到他俩可以相处的模式,将是享有幸福的关键。 睇着他认真又促狭的目光,月牙儿感觉两人又回到过往。 那个洒脱不羁、言辞犀利,不时喜欢调侃人的“大哥”又回来了! 当初她就是被他那股无人可挡的气质所吸引,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他。 尽管彼此的身份有别,但她却十分珍惜那段无责任加身的快意时光。 原来,平民百姓才能真正享受人生,不受身份所限择其所爱! 她好怀念那段日子!既然皇上要她改口,她或许该乐得道命。“大哥。” “这才对嘛!”他对上她急遽转变的美丽容颜,仿佛再次看到那个不时会脸红,却对敌人不苟言笑的“应弟”,不禁喜上心头。 “怎么宫女还没来?”她可不愿这么包块布和他聊天叙旧。 “是啊,不过,我倒不介意与贤弟这么促膝长谈。” “你们中原人真是怪,侍寝就侍寝,为何将人弄成这模样,一副摆明了……”馨红再次爬满香腮。 “哈!那么你们大漠的宫廷规矩又是如何?”刘子安心情好的出奇。 “我怎么知道。”又是红霞照朱颜。 “对,这是大男人才会知道的事,谁教应弟只是个假男子!哈——”肆无忌惮的笑声,不住地回荡在金碧辉煌的寝宫中。 “你——你欺负人。”被他这么挖苦,月牙儿有些抹不下脸。 “我只懂得怜爱你,怎么会欺负你呢?我刘子安对天起誓,终生绝不负月牙儿、我的妻子、我心中永远的皇后。”隽刻的五官因决意而更加挺立鲜明。 “大哥——”心头感动,哽咽忽上。 “不哭,我要你永远快乐,为我笑,为我欢愉,永永远远……” 泪,沾覆在水蓝的眸瞳上,几乎要夺眶而出,急于濡湿她的双颊,但他的话、他的诺言,又将它们一一逼回。 “不哭,不哭,月牙儿永远不哭,虽然生不能同时,但求上苍怜恤我与君同穴。” 最动容的芳姿,不是美自盼兮的粲笑光彩;该是沾着珠光,决意倾心相待的神韵。 月牙儿对他的痴,深深地打动刘子安,他再也无法移开目光…… 一双修长的指尖,开始不听使唤地触抚着她粉嫩的红颊,微颤的悸动立刻传导指尖两端,酥麻的感动旋即震碎刘子安仅有的理智。 “月牙儿——”沙哑的声音犹如催情剂,努力为持续加温的情欲喊话…… 未经人事的月牙儿,早已迷失在那麻颤的引颌中,不能言语,无法思考,只能任双瞳痴迷地迎向他火热的眼。 她不知道他炙燃的眼瞳写着什么,但她隐隐感觉到它像一团火,一团熊熊的烈火,一发不可收拾地点燃他两人未曾触碰的禁地。 就在她未能分析他眼光中所释放出的光和热,所代表的意义时,柔唇已被一股湿润所覆盖。 “哦——”月牙儿本能地往后挪了半寸,却为刘子安攫着正着。 “别怕。”湿润再次覆上她的唇,擒住她本欲抗拒的唇瓣,品尝芳唇的所有滋味,霸气地烙下他专属的痕迹与气味,包被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展了开来…… 不安的身躯写下她欲抵抗的最后坚持,怎奈,原本轻柔的勾引很快变了质,转化为猛烈、激狂的攫夺,纠缠得她无法思考,只能承受他的温柔攻击。 那吻持续延展,灼烫着每一寸的肌肤,他有力的手臂转而勾住她的蛮腰,不安分的在她的躯体上下游移、撩拨。 当衣衫褪尽,压在上方的狂炙烈焰,倏地包裹住她所有的甜蜜、柔软、激痛,任谁都无法再思考,双双跌入失魂的呻吟中,欲望轰地燃烧焚毁…… 在这春色无边的月夜中,喃喃地互诉着永恒的承诺。 “听说,楼兰城外的日出最美;而楼兰女也最深情……” 他轻柔地执起她的粉颜,就是真挚的一吻,“我怕自已再也不能没有你晨昏相伴了。” 她却笑了。得此夫君,真是上苍厚爱。 然而,在朝阳宫西侧的牡丹宫,秦贵妃可是寒着一张脸,若有算计! “参见皇兄。”与刘子安同样俊美无俦的男子,神情严肃地说道。 “子棋,什么事这么紧急?”刘子安看着小自己三岁的胞弟,关切地问道。 “据守将吴承泽急报,边关吃紧。”刘子棋直接道明来意。 “可有良策?”他虽然精于武学,但却不习真正领军打仗,这方面棋弟就较他有经验多了。 “皇兄,臣弟以为,不妨改派关大将军前去支援,此人擅于调兵遣将,而且长年居于关外,幼时家居大漠,他该是最能驱逐匈奴之人。”刘子棋有条不紊的分析。 他英气勃发,贵气天成,较刘子安的儒雅翩翩,更多了一分威仪之气。 有时,刘子安不免会想,棋弟或许比自己更适合当一国之君。 这个念头才起,又被刘子棋扫开。 “皇兄,更替动作必须尽快,否则,关外三十余小国,只怕慑于匈奴连比的淫威,不得不良服于他。” “你说谁?”刘子安惊心问道。 “老单于赫达夫已驾崩,改由其子赫连比接任。”刘子棋冷静地陈述,“据闻此人生性冷残、行事乖张,欲达目的不择手段。” “我明白!”刘子安立即忆起与赫连比,在山海客栈交手的情景。此人的确是个阴毒的小人! “皇兄明白?”他大惑不解。 “之前曾与他有过数次交手。”他只是没将他险将送命的过程说出。 “皇兄明白他的为人是最好不过了,所谓知己知彼,百战百胜,或许皇兄可以告晓关将军,助他速速将敌人逼退。”刘子棋阴霾的脸终于露出曙光。 “嗯。”刘子安轻允着。 “皇兄,臣弟仍有一事不解——”刘子棋向来心细。 “说吧。” “匈奴一直以并吞西域三十余小国,为扩大版图的目标,这也是楼兰等国这么积极送王子到洛阳为人质的原因。可是如今赫运比却一改历代军于先收西域等国,再侵大汉的策略,我想不透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?”刘子棋蹙眉地说。 “你说,自赫连比即位以来,并没有立即兴兵讨伐大漠诸国,反而直接向我大汉挑战?”刘子安隐隐知道答案,因为在娃娃谷中发生的事,他仍记忆犹新。 “是。” “你可有什么想法?”他反问。 “皇兄,我不知道自己的臆测是否正确。”刘子棋有所保留的说。 “但说无妨。”他认真的询问子棋的意见。 “在西域有两个人声名远播,一是才德兼备、色艺双全的月牙儿公主;另一个则是剽悍凌人、武功凌驾其他小国之上的赫运比。为此,他不讳言得到月牙儿公主为其平生心愿之一。 如今月牙儿被皇兄封为德妃,据臣弟猜测,以赫连比量小气狭的个性,只怕这口气他是咽不下去。所以是否会因此而先攻打我国,实在拿捏不准。”刘子棋分析着。 赫连比这阴狠小人的确有可能这么做! 思及此,刘子安浑身有如热油浇淋,痛辣旋即传遍全身。“传我诏书,全力迎敌,生擒赫连比!”“是!” 刘子棋对上皇兄那双渗着妒怒的眼,更加明白他对月牙儿的情感,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,甚至活了赢得她不惜一战,这不免让他有些忧心。 身为大汉天子,有时为了国家,即使是妻儿皆必须放下!然而皇兄根本不可能会放弃月牙儿,如此挚情,不知会为他带来何种危机? 忧戚之色再次爬上刘子棋那张俊美的五官。 桂花飘香的清秋时节,吟月宫已笼罩在桂香扑鼻中。 月牙儿自从那日被召人朝阳宫待寝,一夜芙蓉帐暖后,她便蜕变为熟知人事的妇人,更因君恩浩瀚,令她的心完全牵绊在他身上,再也移不开。 刘子安为了她,可说是费尽心思。 单说这吟月宫的一桌一椅、一草一木,几乎参照她在楼兰的寝宫而做,为的只是一解她的思乡之苦。 而楼兰国也因她的特殊身份而加派军力,以防匈奴来犯。 至于他本人,更是三不五时到吟月宫,与她吟风弄月、同案共枕…… 对这么一个挚情至性的夫君,月牙儿一则以喜,一则以忧,喜的是欣慰上苍如此厚爱,赐此夫君深隽怜爱;忧则是,担心厚福遭妒,不能长相厮守,或终身为君所爱。 “又在想家了?”那熟悉的嗓音渗着关爱,出其不意传进月牙儿的耳中。 “参见皇上。”望着刘子安,月牙儿满心感动。 他又来看她了。 这对一个忙于国事的国君而言,他这么做的确不容易。 更教她不安的是,至今他仍未立后,朝野不时会听见“国不可一日无国母”之谏声。可是他全书之不理,其中的原因,昭然若揭,众人却也无可奈可。 受君如此深爱,她此生已了无遗憾。 “楼兰在皇上的恩泽下日益壮大,月牙儿已无所牵挂,如今心中只有皇上您一人。” 真心的告白如网,密实地罩住刘子安的心。 “卿卿吾爱,只怕今生来世除了你,我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。” “皇上——”感动如潮水,漫过月牙儿的心湖。 “你又叫我皇上了!”他佯怒。 “大哥——”真怕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自己,会遭天妒人怨。 “来,陪我赏月,顺便告诉我大漠的月亮真的有洛阳图吗?” “你还记得这事?”月牙儿倚着他的肩头,凝视着这个仿佛爱了几世纪的绝色男子。 “当然,应弟说过的每一句话,我都铭记在心。”他激情地拥住她,实在不敢相信自己会如此深爱一个女人。 “你又取笑月牙儿。”微噘的朱唇仿似沾上冬蜜的花瓣,分外诱人。 刘子安登时看傻了,鼻端这时又飘来纯净幽香的气味,蠢蠢欲动地占据他的感官神经,如入无人之境在体内狂肆流蹿。 阵阵欲火不断焚烧,他的声音不禁低沉了几度,“我又想——要你了。”一抹湿润瞬间罩了下来…… 此时此刻,刘子安的理智再次崩塌。不仅因为她绝美的五官与胴体,还有沉潜在心中的狂验,崩裂蹿出,体内沸腾的情欲再也拉不住…… 刘子安利落地将月牙儿揽腰一抱,大步往内室走去…… “哦——”月牙儿突然轻轻作呕,“快放我下来,让人……见着了,怪……难堪的。”话未尽,呕声再起。 “你怎么了?”先前的调情立刻化为关怀,“是我出手太重?” “不是皇上的错,我只是忽然感到有点……恶心。”眉心蹙了蹙,难过似乎未退。 “来人!来人啊!”刘子安立即对着不远处的侍从喊道。 “参见皇上!”一名太监立即跪了下来。 “快宣御医。”那俊绝的脸,写满了焦灼。 “我没事,别叫御医。”月牙儿打算阻止。 “我不愿冒任何失去你的危险。”想起可能失去她,顿时恍遭电极,椎心捂肺。 “皇上——”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充斥于胸,两人的视线持续胶着…… “不准你留下我一个人,知道吗?!威逼的口吻却含尽多少深镌在心的情意。 “妾身明白。”月牙儿再度倚进那坚实的胸膛中,“我只是想提醒皇上,月牙儿也懂医术,自知身体无碍,请皇上放心。” 刘子安霎时开怀大笑,“对呀!我的命还是你救的呢!” “臣妾不敢居功。” “不过,我还是坚持让御医为你把脉,任何风险我都不愿意冒。” “谢谢皇上。”宠腻瞬间围绕一身。 “当只有你我两人独处时,不准称我皇上,否则罚你——”刘子安暧昧地凑近月牙儿的身边,“夜夜与我度春宵。” “你又欺侮我了。”微蓝的瞳孔,放射出一股满足的光泽,盛载柔情。 他被她那双笑意盈波的水亮瞳眸迷住了,“我只懂好好爱你,怎么会欺侮你呢?”独属于两人世界的甜腻,沾得彼此一身。 “你……”她的脸颊又红又羞。水滟滟的笑容夹着了悟的勾勒,含笑的波主在眼眶中晃漾,迷煞人也。 “哈——”他的忧、他的愁,总能在她那两抹深盼中得到纾解。 “哦——”又是一记轻呕。 “你——还好吗?”愁容再现。 “我,我不知道是不是吃坏肚子了?!”秀眉拧了起来。 “该死的御厨,拖去斩了!”他突然暴厉地喝着。 “你不是说真的吧?”灿若星子的眼眸闪着苦笑。 他也扯着唇,无奈的笑答:“为了你,我会当一个好君主,绝不乱开杀戒,可以吧!不过,若真是他闯了祸,死罪可免,活罪难逃!” “唉,真难为大哥,也难为御厨了。”月牙儿又是一记干呕。 “该死!这么久了怎还不见御医?!”怒火燎原,势不可挡。 “别生气好吗?扶我回房休息一下,也许就没事了。”月牙儿可不愿他迁怒下人。 “嗯。”火气顿时被她娇滴滴的恳求声消弭。 他俩才一回到寝宫,御医使老汗淋漓地赶了过来,三跪九叩地请罪。 “废话少说,快给德妃娘娘把脉!”刘子安可不领情。 “是!”老御医不敢怠慢,连忙为月牙儿把脉。 不一会儿工夫,那张被岁月刻画的老脸终于有了笑容,连忙起身。 “恭喜皇上、贺喜皇上,德妃娘娘有喜了。” “什么?”这突来的大好信息却教刘子安怔在原地,不知作何反应。 “德妃娘娘有喜了!”御医再次禀明。 “快,快,快用所有上好的药材,替德妃娘娘补身!”他这才回过神来。 “是。”老御医领命而去,其他的宫女、侍从也退了出去。 寝宫又剩下他们两人,相视而对。 “哈——”爽利的笑声立刻萦绕四周,“原来,我才是那个令你身体不适的始作俑者!哈——该罚!该罚!” “你……你又欺负人了。”羞红的双颊赶不走初为人母的喜悦。 “我说过,我只会爱你,绝不会欺负你。”刘子安正为后继有人而龙心大悦,“不过,我害你难受,就罚我十个月不能好好爱你!哈——”暧昧的诡笑在月牙儿的耳边低切响着。 “不来了——”嫣酡再上红妆双颊。 月满、夜洁、心连结。 诡谲多变的官闱之战,却在一抹黑影消失尽头时,暗暗展开…… 第八章 月牙儿慵懒地躺在铺着羊毛皮的躺椅上,任微凉的晚风轻轻拂过她仍旧单薄的身子。 已初秋了,她却感到浑身火烫,雪白的罗衫已见微隆的小腹,月牙儿满足地抚着衣衫下的小生命,母性的光辉也在此时闪现。 “启禀娘娘上兰儿走近月牙儿。 “什么事?”她只是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皮。 “牡丹宫的秦贵妃来探视您。”兰儿滴溜溜的大眼转呀转,颇有玄机。 “她?”该上门的终于上门了。 她知道秦媚娘从不掩饰对刘子安的爱恋,只是没料着她和自己一样如此快的进宫,而且还被遴选为贵妃。 “有请。”她以手支撑着躺椅,打算好生接待贵客临门。 兰儿连忙扶住月牙儿,“公主,小心。”她又改口了。 不待人宣请,门外便传来珠围翠绕、摇曳生姿的细碎声响。 “媚娘参见德妃娘娘。”秦媚娘微微欠身,优雅地教人暗赞。 “不敢。”月牙儿轻敌柔唇,浅浅勾着淡笑,“兰儿,赐坐。” “是。”兰儿连忙令宫女为秦媚娘端上座椅。 “听御医说,德妃已有身孕,妹子我特命人为你准备了雪莲蛤汤,来,这汤最好趁热喝比较补身子。”一个眼色,她身后的女婢立刻打开竹篮,取出一只白瓷玉婉。 “真不敢当,还劳烦秦贵妃这么费心。”月牙儿有些受宠若惊。 “如果你不嫌弃与媚娘结交,就别左一句秦贵妃右一句秦贵妃的叫,我们毕竟不是第一次照面了,骆大哥。”尾声的挖苦,明白地显露出她压抑许久的怨怼。 兰儿连忙代月牙儿接下那碗雪莲蛤汤,微瞬的蹙眉,一闪即逝。 真是善者不来,来者不善! “当日便于行走,未能表明身份,远望秦妹妹别介意才好。”月牙儿语句客气,口吻却淡若轻风,听不出任何情绪。 这更让秦媚娘暗自生根。 “怎么会呢,只是求姐姐你别将小妹我摒于心门之外,拿我当外人看。姐姐也知道,后宫三千佳丽,个个某君王明争暗斗,小妹我生性直率,容易开罪人,还望姐姐能念旧情,多多关照妹子,让小妹不致落得白绫锁颈,悔恨入宫门。” 她字字针针见血、句句淋漓剔透,想听不明白都不可能。 “秦妹妹,你太抬举我了——”月牙儿还想说什么就被截断。 “姐姐不愿关照妹子?”那口吻半哀求半强迫,酸中还夹着辛辣。 月牙儿倒沉得住气,一旁兰儿却已呼吸急喘,一副要为主子出气的态势。 “妹子如果真的这么看得起我,珞映自当尽力而论。”月牙儿说得礼貌却又疏离。 她一向不习惯和人这么亲近,再说,她不相信秦媚娘是真心的服侍自己。 “那太好了!有了姐姐的关照,妹妹我可就安心多了。谢谢姐姐。” 那笑似一朵朵渗血的牡丹花,鲜艳却刺眼极了,才不一会儿,她又在月牙儿心间投了一枚巨弹。 “可否请姐姐让皇上今晚移驾牡丹宫?”故作羞涩状的赧红,已不言而喻地道出她的企图。 月牙儿又是一惊! 旋即明白,这才是秦媚娘的真面目——为其所爱,枉顾礼教;为求目的,出卖自尊也不觉愧对于心。 “妹姐不愿意?”哼!想一个人霸着皇上! 秦媚娘尽管满心不悦,那姣好的艳容仍挤着三分矫情的愁容,试图打动月牙儿。 “不是。”她断然以对。 “那么?”秦媚娘又是一副不达目的,绝不松口的缠劲儿。 “我可以一提,但我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几分分量,希望秦妹妹别冀望太深。”月牙儿直道心中的顾忌。 哼!托词!如果连月牙儿都说不上话,那后宫还有谁有此能耐?! 秦媚娘硬是压下满腹的火烧与怨怒,“只要姐姐肯帮忙,成事就在天了。哦——是在皇上。”又是一抹似假还真的嫣红,夺目却虚假。 “启禀娘娘。”兰儿的声音再度响起。 月牙儿睨了兰儿一眼,示意她直言无碍。 “水莲宫的柳淑妃来访。”兰儿不露声色地禀告。 “有请。”月牙儿却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受。 “姐姐,我想我也该告辞了,你别忘了喝这汤哦。”她粲笑如花地说着。 目的已经达成,秦媚娘便扭着腰与柳淑妃擦肩而过。 彼此仅是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,面露微笑,但那笑——似乎牵强了些。 月牙儿却不曾察觉。 “这是给德妃娘娘你腹中婴儿的。”柳淑妃从水袖中徐徐地取出一只红色锦囊。 “这是?”月牙儿没有收下。 “德妃娘娘不妨打开看看。”她说得真诚,秀致的脸很容易博得人的信赖与接纳。 “这……”月牙儿有些犹豫。 “青苑绝对真心,如果德妃娘娘觉得青苑这么做会造成你的困扰,我自当收回这礼。但还望德妃娘娘明鉴,我只是诚心为这孩子祈福。” 自入宫以来,月牙儿一直没有真正的朋支,甚或是姐妹可以谈心,柳青苑的一片赤诚让她卸下心防。 “谢谢你,柳淑妃。”无波的容颜,动容了。 柳青苑只是引颔浅笑,鼓励月牙儿收下锦囊。 月牙儿亲自接过红色缎质的小锦囊,淡雅清香的馨香幽幽地钻入鼻端,她立刻感到一阵心旷神怡,久绷的神经也缓缓松弛。 “打开看看。”柳青苑说。 月牙儿已猜出囊中之物是什么,竟有些受之有愧。 柳青苑自是看出她的迟疑,再次开口道:“小小礼物,别挂在心上,它不仅代表我的心意,更代表一个女子对你的欣羡,毕竟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如德妃娘娘这般幸运得其所爱。” 话毕,柳青苑的两泓深幽流泄出丝缕遗憾,牵扯朱唇,涩涩一笑,含尽一个后宫女子不得倾爱的无奈。 月牙儿忽然有些同情她,“柳淑妃——”蓝湛的瞳眸瞬间蒙上一层怜悯。 陡地,柳青苑敛下自艾自怜,晃眼间,闪过一抹淡不可见的阴鸷,“看看喜不喜欢?” “哦——”月牙儿显然没有捕捉到那诡谲的精光,连忙拆开锦囊的丝线。 奇怪的是,拆扯纱线的同时,指尖不断地传来轻微麻颤的感觉,却又不是那么明显,然而鼻端幽幽绽放的馨香,却让她忽略这种微不足道的触感。 就在她打开红囊时,月牙儿微微惊喃:“它好美!”一抬首便迎上柳青苑一如往常的淡笑。“这太贵重了。” “若说贵重,倒不如说,我渴望分享德妃娘娘为人母的喜悦。试问,天下的母亲哪一个不是将最珍贵的一切给孩子?” “青苑——”她委实不知如何接口。微胀的胸口被这突来的感动塞得满满的。 她手握着这枚由青、蓝、红三色合成的睡蓬翡翠玉坠,思乡的心,仿佛找到了出口。 “谢谢德妃娘娘愿意叫我一声青苑,期望孩子出生时,妹妹我也有机会多抱抱他。” “那是自然的。”当心防卸下,请求似乎也成了理所当然。 “谢谢德妃娘娘。”柳青苑还是谨守本分,不敢蹈矩。 “青苑,如果你愿意的话,私底下你可唤我珞映。”月牙儿顷刻间掏心掏肺。 “青苑不敢,只求唤您一声映姐姐。”不忧不求的粉颊,逸着一抹清雅。 “就依你。”月牙儿刹那间感觉回到了楼兰,手足之情在心间晃荡不已。 送走了柳青苑,她抓着锦囊的手指,又隐隐地传来轻微的麻颤感却在兰儿的问话下被掠过。 “公主,秦贵妃送来的雪莲蛤汤,您可想尝一尝?!”私下没人时,兰儿还是直呼月牙儿为公主,慧黠的双瞳布满了不信任。 “你哟!”她笑了。 这个兰儿真不愧自小跟着她,她心里想什么,这丫头总能猜着个七八分,显然她和自己一样,并不欣赏秦媚娘。 “谁知道她会不会在里面下毒!”兰儿一脸鄙夷。 “小声点,别让人听见了。”月牙儿警告道,拿着锦囊的指尖又是一阵麻。 “是,我这就拿下去喂狗,看看那狗会不会可怜地升天。”兰儿压低声量地戏谑道。 “兰儿!”月牙儿连声制止,生怕这丫头心直口快易遭杀机,毕竟这儿不比楼兰,虽说今个儿她得皇上宠爱,那不表示她可以为所欲为! “是。”兰儿嘟起小嘴,佯装无奈。 “你若不放心,就用老方法试试。”月牙儿忽然不忍再苛责。 “是。”兰儿喜上眉梢,立刻从前襟取出一支特制的银针,放入那碗已冷的补汤中…… “如何?”月牙儿远远地睇着她手中的银针。 这支银针可是她们楼兰国的稀有之宝,任何毒物皆逃不过它。在楼兰国仅有三支,一支为父皇所有,另外两支则分别由她与孪生的哥哥保管,此次远赴洛阳,父皇特别交代她必须携带它随行,以防不测。 “奇怪了,这个女人竟然没下毒手?!”兰儿狐疑地挖苦,左看右瞧地盯着银针,似乎不相信这个结果。 “或许她只是个话爱不掩其性的人,而非心思诡诈之辈。”月牙儿也发了一口气。 “不可能!”她说得斩钉截铁,霍地,摔掉手中的白瓷玉碗,“也许她将毒涂在这碗上,”只见花厅中碎片四溅,乒乓作响。 “兰儿!”月牙儿到口的指责又收了回去。因为自己和她一样——怀疑秦媚娘。 兰儿却以为公主担心玉碗打碎的事,连忙围场,“公主,请原谅兰儿放肆,奴婢实在是担心您的安危,我自会向秦贵妃请罪,就说清洗玉碗时,不小心打破了。” “下去吧。” 低低幽喟,月牙儿不再言语。 今晚,皇上会来吟月宫吗? 她该对他说,秦媚娘希望他到牡丹宫吗? 明知不该食言,却为自己必须和其他女人共享夫婿倍受煎熬。 月上树梢,吟月宫灯火通明,却照不亮她心底隐隐幽暗的角落。 她的手指又开始麻颤,并且不自主地抽动,眼前的景物似乎变得模糊了起来。 怎么回事? 月牙儿甩了甩头,用力眨了眨双眼,情况并没有改善。 她是怎么了?伤风?还是身体不适? 或许她也该让兰儿自己重新烹调一碗雪莲蛤汤吧! 入秋,汉军与匈奴大战于关外。 由于赫连比的军队骁勇善战,又占地利之便,以至锐不可挡,汉军自无招架之力。 日复一日,汉军节节败退,在前有敌军,后继无援的情况下,由吴承泽所率领的士卒,死伤惨重,几近全军覆没,疆土不保。 “快,快快速信回京,请求支援。”身受重伤的吴承泽从战袍内拿出一封信,交给身边的一名副将。 “是!”亦是鲜血淋颈的副将没有一丝犹豫。 城下只闻战鼓喧天、人叫马嘶,血流漂杵,成千上万的汉军全英勇战死。 “吴承泽,叫你的狗皇帝——刘子安派兵增援啊!”攻入城下的匈奴大将,邪嚣地放话。 而站在总有匈奴大军旌旗后方的,正是赫连比。 他说过,他要夺回属于他的女人! “拿下山海关!直取洛阳!”赫连比有力的举起手中的锐利弯刀,登高一呼。 “拿下山海关,直取洛阳!拿下山海关,直取洛阳!”身后数以万讦的匈奴士兵前后呼应。 刘子安,等着瞧! 登时,寒光四射,锐芒更见冷残。 “皇上驾到——”吟月宫的门外远远传来通报声。 月牙儿连忙从躺椅撑了起来,却迎上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。 “别越来。”声音出奇的温柔,像一道清泉流过月牙儿疲惫的心田。 “参见皇上。”她不忘礼数。 “嗯?!”刘子安佯装轻怒。 “大哥。”她只好改口。 他真的太宠她了,得此恩宠,难怪会气煞秦媚娘、羡煞柳青苑了。 “这才对。”刘子安毫不顾忌地在她的香腮,印上关心的一吻。 “皇——上——”月牙儿着实没有心理准备,一时之间粉颊飞红。 “又忘了,叫大哥。”他狂放地笑着,天上的月娘也从厚重的黑云中露出了脸,仿似为他俩的爱作见证。 “你——真是羞死人了。”月牙儿顿时结结巴巴。 “哈——闺房之乐,何罪之有,又何须羞赧?”他言之凿凿,狂笑仍洋溢在唇边。 月牙儿只能任双颊发烧,不敢接口,生怕任何一句话都能引起他的遐思。 “刚才是谁来探望你啊?”他漫不经心地随意问着。 “是秦贵妃和柳淑妃。”突然,秦媚娘的请托又钻进心间。 “她们俩没难为你吧?”他了解秦媚娘对自己的爱慕,更明白历代后宫向来多纷争,不免替淡薄名利、不争后位的月牙儿忧心。 “怎么会呢?”到口的请托,又吞了回去。 该不该说呢? 睇着她闪晃的眼神,刘子安当下追问:“月牙儿,在后宫有时对人仁慈,就是对自己残忍,告诉我实情。”他很坚持。 “皇上——”她感激他的疼爱,却又觉得自己受之有愧,毕竟她并不想将他让给任何一个女人,这种心态与行径可是犯了妒诫,丈夫是可以毫不留情地将她休了! “告诉我!”刘子安毫不放松。 “秦贵妃希望皇上今晚移驾牡丹宫。”她轻嚅道。 “她想?!你想吗?”刘子安促狭地追问。 “我——”跳跃着光点的长睫毛下,是一双尴尬、腼腆的湛眼。 “想,还是不想?”调侃的情绪,随着月牙儿的慌乱而益发高涨,挑逗的唇也来到她的耳边,轻柔的气息幽幽地灌进耳,一阵苏麻的兴奋感,像个顽皮的孩童,在体内放肆地飞蹿…… “告诉我!!只要你说得出口,我都会尽力而为。”明摆着陷阱让她跳,想应证月牙儿对自己的爱有多深。 “我……”还是说不出口。 “是想;还是不想我去牡丹宫呢?”再次催促,那双晶湛生动的黑眸净是逗弄。 “你为难人家。”这算她挽留他的最后底线。 “我要你亲口告诉我,如此才能为你尽其心力啊。”真心的泽盼仍闪着三分挑逗。 轻喟之后,是最真的告白,“不想。” 语落,热吻旋即覆上红唇…… “别——”无奈力气告罄。 夜幕再起,幕帘下,又是双缠绵的侧影,为他俩的恩爱起舞……… 他灼烫的躯体轻轻压住了她,有力的手臂勾住她的腰身,灼人的唇瓣温存地在她雪肤的每一处撩探…… 她直觉回应他绵绵无期的温柔攻占,由浅转深,火热的渴望全印在这绵柔撩拨中…… 在此时,他不再是居于所有人之上的君主,只是她的夫君,她贪享着他带给自己的欢愉,几近不可自拔。 他在她唇上洒下迷醉的魔网,勾引厮磨,撩得她心慌意乱又深情期待。 当衣衫褪尽,欺上的狂炙烈焰,倏地包裹住彼此,谁也无法再想,全然跌入失魂的呻吟中,令欲望轰然炸开…… 她却主动靠近他,抚着他渗汗的额头、眉心及吻遍她全身的唇,“谢你。” 他再次笑了。又将她拥到怀中,“傻月牙儿,是我心甘情愿服侍你。” 她再次羞涩地躲进他的怀中…… 刘子安以臂为月牙儿当枕,若有所思的问道:“对了,那柳淑妃又为么而来?” “只是送孩子一份见面礼。”月牙儿无所保留地说,逐自以指尖当梳,轻轻地顺着长若瀑布的青丝…… 那隐隐麻颤的感觉又回到了指尖。 刘子棋行色匆匆地赶至吟月宫时,就看见柳青苑从里面走了出来,两人照面,皆是一怔。 “你们先下去。”柳青苑先开口支开身边的侍婢。 “你们也退下。”刘子棋也支开他的左右手。 “参见忠孝王,王爷也是来向德妃娘娘请安?”语气平仄,听不出任情绪,淡然的容颜却闪过一丝不满。 “当然不是!”焉有皇上的胞弟向他的爱妃请安之理?她这么问未免,不用大脑! 不对,她不是那种不用脑的女子。那么,她这么说是为了什么? “恕我有事先告退。”柳青苑忽然凛着脸警惕起来,身为皇上的妃子不该单独与忠孝王谈话的。“你来这里做什么?”他喊住她,感觉她冷得像罂栗,既美又毒。 “送礼。”她答得简洁。 “你不是这种人。”他印象中的柳青苑高傲孤绝,根本不屑谄媚逢迎。 “我是哪种人,忠孝王又如何知道?”她冷狠地回了他一眼。 “你——”恼怒一古脑儿地冲了上来,却又强压下去,“你走吧!” “告辞。”她早就走出那段曾经和他同门学艺的过去! 记得多年前,他们曾向京城最富盛名,却隐在山林的一代名医韦笑白习医时,有过一段知之甚欢的时光,本以为会因此造就良缘,谁知…… 八人大轿抬的新娘却不是她! 她好恨!当下立誓与他撇清关系,直攀龙门。 如今,心愿已就,可是…… 夜夜独对空闺! 刘子棋望着她袅娜的背影,多年的记忆也勾上心湖…… 她变了! 变得陌生而冷惊、世故而难解,她究竟对月牙儿是何居心? 一丝不安,随着她绝然的身影,掠过心头…… 他得先找到皇兄禀明军情,再探探他们的口风,究竟青苑送了德妃什么礼?又有何意图? 第九章 牡丹宫 “有德妃的一天,就没有贵妃娘娘出头的日子!有德妃的一天,就没有贵妃娘娘出头的一天……” 秦媚娘耳边不断地响着她姐姐们说过的话,那一句句宛如一枝枝针刺进心窝,那种不见血的剧痛,真教她坐立难安。 不行!她得反击! 因为,昨夜这女人不是没让皇上来牡丹宫吗?!而且据宫女回报,皇上又在吟月宫待了一整夜!可恨!好个矫情之辈。 “来人!”秦媚娘阴沉的表情,直教身边的人毛骨悚然。 “贵妃娘娘。”一名美婢谦恭地迎上前。 “替我送帖到吟月宫,就说我请德妃娘娘今晚赏月。”清冷的声音,宛如北国的冬雪。 “是!”宫女退下。 秦媚娘忽地放肆邪笑…… 郎珞映,本宫会让你有个难忘的月夜! “哈……”诡笑忽出,格外慑人心魄。 “你说什么?”柳青苑梳妆的手忽然停在半空中。 “启禀娘娘,今晚秦贵妃打算邀请德妃娘娘赏月。”婢女小莲持平地再复述一遍。 “知道了,替我传紫燕子来。”柳青苑沉稳地令人怀疑,她是否从不知道什么叫作情绪。 “最。”小莲震惊了下,旋即收住疑惑,衔命而去。 “今夜真是个赏月天。”柳青苑这才幽冷地笑了。 那笑容似乎掺杂了一些不能臆测的诡谲。 好冷、好冷…… 牡丹宫满园牡丹,入夜仍透着淡淡的馨香。 为了迎接德妃娘娘来此赏月,几乎所有的宫女全员出动,从清洁、布置到赏月食用的糕点、水果的准备,真是忙坏了这群美婢。 秦媚娘当然不会放过盯监的责任,尤其走到那段直入牡丹亭的路上,更是巨细靡遗地检视地面上的每块石块,直到……看到那块晦暗不明的突石时,邪冷的笑意从唇边逸出…… 有谁会想到她会用这一招让郎珞映失宠呢! 一个将龙种跌掉的女人,有什么资格夜夜与皇上同床共枕?就算摔不掉龙种,也包她跌得花容变色! 秦媚娘得意的同时,却忽略了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的危机。 果不其然,一抹似轻燕的身影,不发一声地来到她的身边,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,将一包薄如纸的东西塞进了她的水袖里,一个纵身就不见人影。 “什么人?”秦媚娘惊问。 她几乎以为是自己错看了呢!不过,那阵风却真真切切地刮在她的身上! 仰望着天上明月,突来的不安,教她有些心慌,再睇了睇地上的突石,竟想……取消这次行动。“娘娘!娘娘!”婢女倩倩的呼唤声突然传进她的耳边。 “什么事?”她不悦地回问。 “德妃娘娘已经到了。”倩倩禀报道。 “知道了。”她继续冷着一张脸。 请对方赏月不就是应了一个目的——让皇上重新正视她秦媚娘的存在!如果就这么放弃这大好的机会,只怕以后再也找不到这上好的借口下手了! 再睇了眼地上的突出物,她的心登时冷硬如石。 郎珞映,你就别怨我了! 以后……子安哥哥就是她一个人的! 躲在牡丹亭后方的阴暗处,也有双眼正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好戏上场。 秦媚娘显然没有察觉,连应邀而来的郎珞映也无警觉。 “我的好姐姐,谢谢你肯移驾牡丹宫与我一同赏月。”秦媚娘一脸假笑,厚厚的胭脂似乎也难掩她的虚假。 因为内疚而必须作出回应的月牙儿,自然不好拆穿秦媚娘的假面目。 她当然知道宴无好宴这个道理。想那秦媚娘绝非出自好意邀她赏月品茗,只怕是为了昨日皇上未摆驾牡丹宫之事,来个控诉吧。 基于礼貌与愧疚,月牙儿歉然地解释:“谢谢妹子不记前嫌,还邀我赏月。” “姐姐说得哪儿话,什么前嫌?”秦媚娘矫情的回应,“我一直想邀姐姐赏月,今晚月色分明,秋风飒爽,是个赏月的好天气。” “是啊。”月牙儿尴尬地笑对。 “来,我们先到亭内坐坐。据传每年这个时候的子时,月色最美,时辰尚早,我们不妨先品茗茶饮、食些果粟,话话家常,妹姐说可好?” 这也好。”对于这种虚伪的应对,月牙儿有些招架不住,甚至想逃。 她俩一走入牡丹亭,四周的女婢便鱼贯入内,沏茶、奉上干果、茶点,耳边这时也传来悠扬的古事声。 “德妃娘娘请用茶。”倩倩小心冀冀地奉上青瓷杯。 “谢谢。”月牙儿含笑地端视了倩倩一眼。 咻地——一粒近似仁丹大小的药丸,在这时飞射进杯内。 没有武功底子的秦媚娘与执杯的倩倩,都不曾察觉任何异状;月牙儿机警了起来,朝那黑暗的角落探了去…… 虽然,她看不见黑暗中躲了什么人,却隐约地感到一股杀机! 这茶,她是不能喝了。 “姐姐,请用茶。你来自关外,想必你会喜欢云南、四川的普洱茶。秦媚娘已端起自己面前的瓷杯与她对饮。 “多谢妹子费心。”她端也不是,不端又失礼。 兰儿自是看出主子的心思,当下拿出银针。 “请贵妃娘娘恕罪,我家德妃娘娘的一切饮食,均需以银针测过之后可食用。” “放肆!”秦媚娘恼怒地拍着桌沿。“你这个奴才胆敢暗喻我有加害妃娘娘之意?”瞟了主仆两人一眼,肃杀眼神乍现。 “奴婢不敢,只是——”兰儿还想说什么,就被月牙儿打断。 “好妹妹,别怒了。兰儿不懂事,但请念在她护主心切,别与她计较,就看在我的面子上,饶了她这一回。如何?”月牙儿代为求情,态度不亢不卑,秦媚娘只得拾阶而下。 “姐姐说得是,我先饮。若有加害之意,不得好死。”秦媚娘不顾这茶是否烫嘴,为表清白,眉心挑也不挑地一饮而尽。 月牙儿自忖再不举杯就太失礼了,只好端起青瓷杯,以水袖遮住,假装饮茶,但朱唇连杆沿也没碰一下,只是晃动杯儿,释出部分茶液以表饮过。 防人之心不可无!谁知道这杯中物,甚至杯缘都有可能被人下毒或是毒。 秦媚娘看见瓷杯的茶水少了,心头的激怒终告平息。 黑暗中的黑影,也得意的阴笑着…… 因为,她并没有在茶水中或杯沿上抹毒;她用的是会产生晕眩,伴着颤感,甚至视线模糊的药剂,也就是刚才丢入杯中的小药丸所产生的气体,只要对方吸入,即会产生效力! 果然,月牙儿开始感到浑身不对劲,整个人轻飘飘的。 “娘娘——”兰儿关心地唤着。 “姐姐,你怎么了?”秦媚娘也看出她的不适。 “我的头有点痛,必须打断妹子的雅兴,提早回宫了。”她的手指头,又开始麻颤了…… 她没喝茶,也没吃任何一样由秦媚娘准备的东西啊!这是怎么了? 但她可以肯定,自己中毒了! “那我也不留姐姐了!来人,送德妃娘娘。”秦媚娘也是一头雾水,但在月牙儿踢踬地走出牡丹亭时,远远地就眺见地面上的突石,登时会心一笑。 真是天助她也! 体力不济的月牙儿果真在秦媚娘设下的突石前眼花,身子一软,向前栽去…… “公主!”兰儿惊慌地蹲下身子,连忙扶起月牙儿,急吼吼地叫道,“快叫御医!快叫御医!” “你们还不快去!”秦媚娘吼着身后的宫女,伪怒的口吻,却含着欣喜的声调。 没想到这么快就摆平了月牙儿! 躲在黑暗中的黑影,也露出大功告成的笑容,纵身一跃,离开现场…… 一片纷乱的杂乱声中,却没有人察觉那抹黑影原先待过的地方,突然掉落了一块青色令牌! “啊!”刘子安恼怒地低咒,手中的毛笔竟头尾分家,正好落在墨盘中间,顿时墨汁四溅,并将他批合的奏折弄得墨星点点。 “皇上,奴家替您再换一支御笔。”陈有风战战兢兢地说着。 “不用了。”刘子安倏地站了起来,他嫌恶地看着黄袍上的墨汁,“替朕更衣,摆驾回吟月宫。”他哪还有心情再看奏折, 说不上来哪不对劲,总觉得笔头、笔杆分家,不是个好兆头, 他得赶快回到吟月宫看看月牙儿! “是。”陈有风不敢怠慢。 “启禀皇上——”御书房门外突然传来人声。 “什么人?”陈有风追问。 门被打开了,一名小太监急喘喘的奔了进来,“叩见皇上。” “免礼。”刘子安又脸了身上带着斑点的皇袍一眼,满脸不耐。 “打扰皇上,该当何罪?!”陈有风代皇上怒责小太监。 “奴才知罪!实在是有急事禀告皇上——”小太监双膝一跪,吓得浑身是汗。 “快说吧!”刘子安似乎感染到他的恐惧,更加躁郁。 “德妃娘娘——” 话未落,就被刘子安急切地打断,“德妃她怎么了?” “她……她……太医说德妃小产了。” “什么!”砰地一声,只见那以上好红桧木制成的书案,凹了一个洞。 “娘娘她……小产了。”小太监噎了口唾沫,又报了一次。 “为什么会这样?”月牙儿精通医理、处事小心,没有理由会让这种事发生! 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意外? “小的只知道娘娘今晚去秦贵妃那儿赏月,赏到一半就不支倒地……”小太监拉拉杂杂地说着自己知道的情况。 “来人,立刻封锁牡丹宫,任何人不得进出,彻查到底!速速摆驾吟月宫!”他宁可错杀一百,也不愿月牙儿有半点损伤。 “是。”小太监倏地起身。 刘子棋急匆匆赶往御书房,无意间却瞧见一抹紫影,从牡丹宫鬼鬼祟祟地奔了出去,立刻追上前去,“站住!” 紫衣人见行踪败露,头也不回地继续蹿逃。 “哪里逃!”身手不凡的刘子棋,立刻尾随追踪。 紫衣人见即将被赶上,登时止住脚步,出奇不意地反身朝刘子棋洒出药粉,空气中立刻泄出类似上等普洱茶的茶香味。 有毒! 刘子棋连忙以袖口捂住口鼻,紫衣人也就利用这空隙蹿逃。 “别逃!”待刘子棋挥散这带有迷乱神经的味道后,懊恼的他,这才冷静回想先前的种种疑点…… 他嗅了嗅沾在身上的气味,这味道不正是…… 这种药剂称作睡莲,只要闻到它的气味,便会产生幻觉,四肢无力、双眼无神,待药力消失,根本无从查起被何人下过迷药。 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会调配此药,一是他的恩师韦笑白;另一个就是—— 柳青苑! 难不成那个紫衣人就是她?! 不!不像!她的身影比柳青苑更清瘦些,也不似她那般修长。 如果她不是柳青苑,那她的迷药是从何而来?! 自柳青苑那偷来? 不可能,宫中的守卫如此森严,想偷娘娘的东西谈何容易,再说,没有人知道柳青苑会调配这种药剂,后宫更不容此物害人。 那么……只剩下一个答案了,就是柳青苑亲自交给那紫衣人了! 但为了什么要陷害秦贵妃?! 她俩在后宫的地位可说是在伯仲之间,何须如此? 就在他百思不解之际,远远就瞧陈公公率领禁卫军包围牡丹宫,声势浩大地让人以为发生了叛变。 “陈公公,牡丹宫发生了什么事?”他问。 “参见忠孝王,恕奴才不能透露,忠孝王若想知道真相,就直接问皇上吧!恕奴才有要事在身,不多留。”陈有风立刻率军直入牡丹宫。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 刘子棋决定自行打探,纵身一跃,飞至官檐,就听见陈有风的声音,“秦媚娘,皇上有今,在德妃娘娘小产意外未查明之前,所有人不得进出!”一个冷眼,对着身后的禁卫军说;“搜!” “什么!”秦媚娘顿时花容失色。 躲在屋檐上的刘子棋终于明白真相。 只是他很疑惑,据皇兄透露,德妃娘娘不但身手矫健,而且精通医术,没理由会让秦媚娘害个正着。 紫衣人的身影又如鬼魅闪进他的脑门…… 难道这事和青苑有关?! 希望没有! 毕竟他俩曾有过同门之谊。 “月牙儿,你感觉怎么样?”刘子安怜爱地抚着她憔悴的脸。 “皇上——”月牙儿无力地掀开双眼,昔日湛蓝的泽盼似乎在顷刻间黯淡了许多,“臣妾对不起皇上——”泪不自禁汩汩逸出。 “别说了,只要你平安,比什么都重要。”他激动地抱住她,深锁的眉蹙得更紧了。 “皇上——”呜咽的泣声仍止不住。 胎儿的死更让她领会到宫闱生活的无常,尽管皇一对她情深义重,但仍不能保证她能年年无忧。躲在黑暗的暗箭,总教人防不胜防。 最让她自责与心伤的,莫过于她与子安的结合,是这么不容易,就在她幸得龙胎之际,却遭人嫉妒,使腹中的无辜生命就此终结。 她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怀有他俩的结晶?! “月牙儿,你好好休养,我不相信我刘子安会没有子嗣!”握紧的拳头宛若誓与天争的反击。 “皇上,请赐罪吧。”眠见他的怒与悲,比鞭答更教她心痛。 “这不干你的事!我已叫陈有风去秦媚娘那儿查个清楚了。”刘子安没有半点责备她的意思。“不关秦贵妃的事。”她说得斩钉截铁。 因为,那粒类似仁丹的东西掉入她的瓷杯时,秦媚娘根本不知情,若说她有罪,也是她看见自己不适时,一闪即逝的欣喜眼神! “不是她?难道你知道是谁下的毒手?”机警如他立刻听出弦外之音。 “不知道。”这也是她的疑惑。 “那我们就等陈有风的消息吧。”他还是相信秦媚娘与这次意外脱不了关系。 “启禀皇上——”陈有风已经跪在门外。 “此事查得如何?”刘子安转身走出寝宫,一派尊贵地看着陈有风。 “在秦贵妃身上搜到一包类似药材的东西,而且德妃娘娘跌跤的地方,有一块重新翻动过的突石,足见秦贵妃居心叵测。”陈有风巨细靡遗地禀明。 “将秦媚娘拿下治罪!”刘子安大怒。 “已将她拿下,但秦贵妃直喊冤枉。”陈有风又追。 “哪个犯罪之人会坦诚犯罪?”刘子安不以为然,“赐白绫自缢。”冷残之色已掩去昔日飞扬的俊容。 “皇上开恩,就请饶了秦贵妃一命吧。”月牙儿撑着虚弱的身子,掀帘而出。 “月牙儿,你怎么起来了?”刚毅不决的五官立刻放柔。 “皇上——开恩。”她跪了下来,因为她相信秦媚娘不是真凶。 “月牙儿,她要害你,你还为她求情?”刘子安为她的宽宏大量心折,也为此感到忧心。以她这种心性,躲过一次算是侥幸,但谁能保她永远康泰。 “皇上——”月牙儿执意跪地不起。 “唉!”轻喟之后,刘子安转向陈有风,“死罪可免,活罪难逃,撤去她的贵妃之位,打人冷宫,终生不召!” “是。”陈有风更加见识到月牙儿在皇上心中的地位。 “还不下去。”刘子安余怒未散。 “还有一事上禀。” “快说。” “这面青色令牌,是在牡丹亭外的树丛里捡到的。”陈有风话中有话。 “可查出它的来处?”刘子安问道。 陈有风向来心思甚密,他提出疑点足见这事另有蹊跷。 “应是水莲宫的令牌。”他答得冷静。 “柳青苑?”她也有份?! “启禀皇上,忠孝王有要事觐见。”门外的执事太监趋前上禀。 “宣。”二弟来做什么?难不成前方战事又吃紧?! 刘子棋一进门,就瞧见皇兄手上的青色令牌,脸色遽变。 “皇弟你也认得它?”这种眼神绝对透露出某种信息。 “我——”他犹豫了。 “我要知道实情!”嗜血的波光像一道电流,毫不留情的飞蹿。 他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月牙儿!何况这次还失去了他们的骨肉,对方必须血债血还! “这——我不知道自己的臆测是否正确?”刘子棋从未见过皇兄那种狠厉的眼神。足见今牌的持有人真的惹怒了他。 “说!”没有商量的余地。 “是柳贵妃的。”他的肩头突然垮了下来,仿佛已经亲眼目睹一场劫难。 “来人,带柳青苑!”话落。却不忘追问:“你来做什么?” “边关再度吃紧,守城大将已重伤,该城已不保。匈奴单于赫连比并放话,不出半年要血洗洛阳。” “他做梦!”脸色乍变,再也锁不住眉心的震怒。 第十章 “你为什么要加害德妃?”震怒从刘子安不满的唇畔逸出。 若不是月牙儿求情,他早就将柳青苑交给刑部处置。 只是他怎么也料不着,这个气韵如睡莲般的她,竟怀着一颗蛇蝎心肠! 最不可饶恕的是,她将原本救人的医术,变成了杀人的工具! 柳青苑不惊不惧地轻挑蜂眉,“皇上明鉴,臣妾绝无加害德妃之意。”那模样根本是置生死于度外。 “放肆!”刘子安夹怒低吼,“你可知道朕这一生最恨什么?” “臣妾不知,还请皇上明示。”应声轻巧如羽落。 “欺骗!”刘子安黑冷的瞳眸,泛着略胜一筹的湛光。“来人,带紫燕子上来!” 柳青苑闻言,先前的淡漠蓦然转为一阵辣红,发直的双瞳,更突显她的不安。 “皇上,臣妾知罪。”尽管如此,那素净的容颜却不是真心的忏悔。 “为什么?”立于一旁的月牙儿终于开口。 柳青苑无视皇上的存在,只瞥了一眼站在皇上身旁的刘子棋,目光再次回到月牙儿身上,仿佛厅中只有她两人。 “枉你出身皇家,不知后宫寂苦,三千佳丽共侍一君,多少嫔妃夜夜盼望皇上点牌侍寝,可叹,皇上眼中只有你这个‘德妃娘娘’。试问,我们这群及弄之年就入宫的女子,情归何处?” “所以,你就不择手段,欲除我而后快?”月牙儿不免有些恼怒。 “哼!不只是我,秦贵妃早在我之前动手,其他的嫔妃不是不想,而是不敢或是苦无机会。”她一针见血地道出宫阖不为人道的秘辛。 月牙儿霍地垂下肩头,无奈又同情地端睨着她,“难道你杀得完所有为皇上所爱的嫔妃吗?” “你死了,皇上就不再专属于你,任何人不都有机会了吗?” “放肆!”刘子安好恨自己被女人掂来掂去。 “皇上恕罪,但您却不能否认罪妾的话不无道理。”柳青苑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全然冷漠,哪有臣妾的巍颤模样。 这点更教刘子安恼恨,“拉下去!” “皇上开恩。”殿堂立时响起阻挠声,跪地求饶的竟是从头到尾不曾发一语的刘子棋。 “皇弟?”他一直觉得子棋对柳青苑的感情很“奇妙”,只是无从查起,如今他在这生死关头急于为她出头,可见他们的“交情”绝非同门之谊这么简单! 该死!若真如此,柳青苑根本没资格人妃!陈有风这等狗奴才办的是什么事! 刘子安突感污辱加身,凌厉的扫视地上的人,“你和她究竟有什么关系?” “启禀皇上,诚如皇上所知,柳青苑是我的同门师妹。”他小心地选用每一个字眼,深怕触怒已经起疑的皇兄。 “不止如此吧。”他真的动怒了。 “的确如此。”刘子棋双瞳清澄,没有半点虚假。 长久以来,子棋一直是他最信赖的人,眼睛是谎言的大敌,他昭亮的双眼一如他明澈的心境,刘子安释怀了,但却不能饶恕这个心生歹念的女人! “来人,将柳青苑拖下去!” “皇上开恩,请给柳淑妃留个全尸。”刘子棋无畏地恳求,毕竟先师曾经要求他好好照顾柳师妹的。 “皇上,手下留情。”月牙儿也跟进。 柳青苑那张迷惘的容颜,突然清亮了起来。 她终于知道皇上为什么会对月牙儿深情不渝了!有谁会拒绝这么一个宽大为怀、心思玲珑的绝妙女子? “谢谢你,德妃娘娘。死前,我有句话必须告诫你。尽管你身怀武艺、精通医理;但人心叵测,去了一个秦媚娘、走了一个柳青苑,不表示从此后宫太平,你可以高枕无忧、福泰安康,毕竟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夜夜独守空闺、终老后宫。杀机就会如影随形,让心思单纯的你寝食难安。”言毕,柳青苑再次向刘子安叩首,便在侍卫押解下从容赴死。 这时,大厅中的帏帐被秋风吹得好高好高,一时之间,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变得森冷起来…… “报——”门外又传声响。 “宣。”刘子安幽幽回神。 “边城告急,守城大将捐躯,情势危急,急需援粮及兵力。”身里战袍的士兵,泣血上呈,语落,人便栽地不起…… 可恨啊!“来人,宣朕旨意,朕将亲征匈奴。” 他要向赫连比宣战,捍卫国家疆土,以慰死去的将士,亦希他心爱的女子而战! “皇上,国不可一日无君,万万不可亲征。”刘子棋仍旧跪地死谏。 他凝视着这个从小就对自己爱戴有加的胞弟,再睇着被柳青苑的“劝诫”后颓坐一旁、双眼怔忡的月牙儿,忽然慎重的宣布:“我决定退位,由忠孝王继位。” “皇兄,万万不可。”刘子棋兮兮惶惶。 “全都退下,月牙儿、子棋你们留下。”霍地,他大手一挥,偌大的正殿中只剩下他三人。 他缓缓走下龙阶,扶起感慨万千的月牙儿,看着仍跪地上的胞弟,也一把将他扶起。 “卫国卫民、驱逐胡人,是每一个汉家子弟的责任!既然国不可一日无君,那么我就退位,隐其名征讨匈奴。”没有什么事可以改变他的决定,没有! “皇兄,千万不可!”刘子棋再次跪下。“千万不可。” “我心意已决,不用再说!”坚决的波光,泛在两潭深泊里。 自始至终,他就不曾贪恋天子之位,如今匈奴来犯、月牙儿遇害,正好给了他一个契机,“名正言顺”的退位。 “退位”并不意味舍弃为国为民尽心之愿;而是与繁文缛节告别,真枪实刀地上战场杀敌!这才不枉先皇培育他成为文武双全、智谋兼备的“仁君”! 再次望着惊愕未竟的月牙儿,希冀地问:“我妻,你可愿意随我征讨沙场、卫国捍民?” 好一句“我妻”啊! 月牙儿鼻头一酸,对于降为“平民”的身份,一点儿也不以为杵。 “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,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。夫往何处,妾永相随。”珠泪成串,犹似挣断的珍珠,粒粒珠圆,美,在不尽处。 刘子安笑了,满足地笑了。 上苍真是厚爱他啊! 自刘子安决意将天子之位禅让胞弟子棋之后,就亲自率兵远征匈奴,重挫赫连比,关外便流传起一首打油诗 “汉有刘安,匈奴难安,番邦称臣。” 从此,关外太平。 只是,有一事一直引起各邦国不解,那正是“刘安”这个在汉朝不曾有过职官纪录的人物,究竟是打哪冒出来的? 有人说,他就是前东汉皇帝,也有人说,他是性喜遍游四海、好打抱不平的游侠,因与皇族有渊源而任征战先锋,卫国杀敌。 还有更多离谱的流传不断被人传着,不论如何,“刘安”的大名,已在短短的三年间童叟皆知,胡人顾忌。 只有远在洛阳大殿上的刘子棋,与一直陪伴在刘安身边的月牙儿知道真相。 至于这个视“名利富贵如浮云”的刘安,是否与刘子安为同一人,他显然一点也不在意。 三年后塞外 站在一望无际的高岗上,刘子安心满意足地拥着身怀六甲的月牙儿,远眺南方。 “你还是决定不回朝受封?”月牙儿依偎着退下战袍,一袭青衣的丈夫。 她终于可以一偿心愿独自拥有丈夫,不再与人分享。 刘子安那英气勃发的容颜,闪着一丝吊儿郎当,“难道你不怕洛阳的莺莺燕燕来纠缠我?”他知道她对自己的独占欲。 “贫嘴。”她佯怒地轻捶着他的肩头,“人家是正经的问你。” “我也是正经的回答呀。”俊容还是闪着一抹轻佻。 “你——”她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。 “别气了,气坏了,我们的宝贝不是变成火爆浪子,就是醋缸女娃了。”刘子安抚着娇妻,促狭不改。 “没个正经,这事也算到孩子头上。”月牙儿压根没气,有的是幸福的满足感。 “我的好娘子,这里坐,让我慎重的重复一遍,我不会再回洛阳!打从我退位给子棋时,就没有想过再回去,卫国卫民虽然是我出使西域的理由,但真正让我放下皇位、挥别过去的原因,却是你。” “相公——”月牙儿哪会不明白。 “因为你值得。”一句话道尽他对月牙儿的恩爱。 不争气的泪又流了出来,却是洋溢着幸福神采。 “我能击溃匈奴兵、重伤赫运比,也是因你之故。若不是他对你觊觎过深,只怕我不会这么快就歼灭他。除去了他,你就永远属于我刘子安一个人的了。”他再度拥着月牙儿,生怕一个松手,她便会化作幻影。 “我说过,虽不能与你同年同月同日生,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。”月牙儿坚定不移地承诺。 “好个同年同月同日死!”刘子安会心笑道,“就让我们永永远远在一起。”- -----------end-------------------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,如需更多好书,请访问http://www.bookben.cn/